天哪!佛光!
格西两膝一软,差点就要对在水中嬉游的人跪下了。彩虹也就在这个时刻消失了。时光又往前流动。桑木旦先生坦然踏上了岸边草地。他站在那里蹦跳着,等太阳把身体晒干。高处,四面八方都是中止了功课出来围观的喇嘛和尚,风吹动他们宽大庄重的紫红衣衫,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有无数面旗帜在招展。
写到这里,一团阴影遮住了明亮的光线。是格西来我这里作客了。我们一起用了乳酪和茶。之后,我把写好的故事念给他听。他说:“嗬嗬,是这么个味道。看来,你要写马了。”
人们都不注意时,两匹马越过了低矮的山口。一匹骑着人,一匹马的空背缎子样闪闪发光。没人看见两匹红马渐渐过来。都看着桑木旦先生一件件穿好另一个世界里的时髦装束,戴上金表,贴在耳朵上听听,转身,两匹马已经来到了狭窄的溪流的对岸。
桑木旦先生对马背上的人扬扬手,说:“很准时啊,你!”
来人在马上弓一弓身子说:“请上马,我们要十点才能到接你的汽车那里。”
“好啊,我们要在月光下经过湖岸了。”
桑木旦先生骑着红马头也不回,走了。
风使绕着院墙的一排排镀铜的经轮隆隆旋转起来,一时间,四处金光灿烂。拉然巴格西从这一片金光中往回走。经过大殿门口时,看见穿着杏黄衬衫的活佛站在石阶上瞩望。格西不禁想到赋予他威仪的是名号而不是学问,格西伸出双手:“这是他奉还的念珠与袈裟。”
“桑木旦他真的走了?”
格西不回答。格西的目光越过活佛的头顶,目光落在妙音仙女的琵琶上。这个仙女是佛教世界中的诗歌女神。格西仰望着女神,突然想写一首关于彩虹或者佛光的诗歌。一念及此,便只听得铮铮然一声响亮。是妙音仙女在空中拨动了手中的琵琶。只是一声,却余音绵长、轻盈、透亮,犹如醍醐灌顶,犹如是从采蜜花间的蜜蜂翅膀上产生的一样。
之后好久,这一声响亮还在拉然巴格西耳边回荡。
群蜂飞舞
秋天未到,就传来桑木旦先生在首都获得博士学位的消息。
传来的消息肯定有些走样。说是桑木旦先生答辩时一个问题也不回答那些哲学教授。桑木旦先生在传说中显得很有机锋,他说:“问题也好回答也不好回答。不信,就让我站着的问坐着的一点。”
但是,桑木旦先生已经写成了一本有关宗教哲学中诡辩论方法的书,填补了一个学术空白领域而获得博士学位。现今有一种比附,把寺院中显教密教学院比作大学,把格西比作博士。格西想,自己也是个博士,但却是穷经皓首才取得的啊。于是赞叹:“是根器很好的人哪!”
活佛说:“扎西班典。”
扎西班典是一个人的名字,同时也是这个寺院护法神祗的名字。藏传佛教的一些书中说:凡是以雪山为栅栏有青稞和牦牛的地域都是自己流布的地域。佛教在这个地域流传过程中不断增添着神祗。比如在传布过程中把许多妖魔鬼怪收伏为护法。扎西班典三百年前是一个格西,也就是一个博士。他因为学问太多疑问太多,走上旁门左道,死后不能即身成佛,而成为邪魔,被当时功力深厚的活佛收摄而专门保护经典。
活佛问:“那天,桑木旦先生说了些什么?”
“哪天?”
“他走的那天。”
“他问我家乡是不是比这里更美,在这个季节。”
“你看是这样的吗?”
“我想花开得早,蜜蜂也更多一些。”
“嗬嗬!”
这个本寺有史以来的十九世活佛,说:嗬嗬!就是不太满意的意思了。格西决定不对活佛说彩虹或佛光的事情了。现在,他决定永远不说了。
之后,日子就平静下来。活佛也开始潜心向学。没有桑木旦先生在,活佛也就显出了相当的领悟能力。人也一天天重新变得亲切起来了。草原上的美好季节飞快消逝,落花变成飞雪。白雪在一片金黄的原野上降落,一点也没有萧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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