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下午,我和桑姆出发采购,桑姆负责买饮料和糖,我买肉、米和菜。瓜子和可乐是不可少的,特别是瓜子,烤火房整屋子的人经常无所事事、无精打采,但只要谁打开一袋瓜子给大家分,气氛立刻变得生机勃勃、其乐融融。
我们采购了足够十几个人吃的材料,虽然一共没几样,但分量足足。回到烤火房立刻开火,卓嘎主灶,其他两个姑娘帮忙,屋子里很快充满了炖肉的香味。到晚上8点半,大盆大盆的年夜饭上桌了:主菜是咖喱土豆胡萝卜炖肉,这个最受大家欢迎;还有炒豌豆尖,罐头凤尾鱼、西红柿炒鸡蛋、鸡蛋羹。花色有限,但胜在量大。在我的要求和强迫下,卓嘎才做了鸡蛋羹这道菜,表示以前从来没有舍得把七个鸡蛋用到一道从来没见过没听过的菜里,非常不愿冒这个险。
虽然美中不足,但以吃客的反应来看,这仍旧算作一桌“极为成功”的年夜饭。我们五个、服务员姑娘们和一直待在烤火房里的其他六个住客,一共十四个人,全部吃得无声无息,彼此连端起碗致意一下、说句祝福的话都没有来得及,直到大盆小盆里的东西迅速光底,贡布才第一个放下筷子,诚实地说:“吃得太快,没来得及反应就饱了。”
西藏的娱乐不如内地,三十晚上春晚和中央台的节目是唯一选择。腊月二十八播出的西藏台春节晚会比春晚还春晚——穿着藏袍的主持人们除了有个藏族名字,表情、手势、皮笑肉不笑的脸等一切其他元素都是90年代新闻节目的山寨物,嗓门大又亮、话语假大空。
我和加措、贡布一再让其他人把那近似嚎叫的音量调下来,打开电脑看租来的影碟。桑姆忠心耿耿、满怀期待地看了几个小时后,突然跑过来跟我们说:“今年的晚会办得真的不太好看。”我和贡布、加措都笑了:“瞧您说的,就跟去年好看似的!”
忽然,有人在外面放起了烟火。寒冷清澈的高原夜空,并不高级的烟花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非常明亮美丽。不知哪里蹿起的巨大烟花,一朵一朵,绽放在放连珠炮的我们的头上,美艳逼近,比周围的雪山还近,绽放,然后凋谢,又一朵升上来,继续绽放。我久久地仰着头,因为看到了这样连续不断的大颗烟花,过去七天种种的郁闷,瞬间化成烟消失在这高原的夜色上空。
明天是新的一年。前一天,我对贡布说,之所以年尾困在聂拉木,大概是霉运还剩一点没完,为了不让我们把霉运带到新一年,老天爷才安排我们最后几天留在聂拉木,把霉运统统消干净。贡布像往常那样,一边听一边和气地点头,说:“嗯,嗯,就是,就是。”
没想到话真的说中,新年一到,我们果然转运了。
六
大年初一下午,桑姆悄悄对我说:“苦力下去走了,说到樟木走得通了,问我要不要雇他们背包和踩路,把咱们领下樟木。”
聂拉木的苦力,就是内地人说的“扛活的”,靠出卖体力赚钱。因为积雪太深而且要一步一个脚印踩出雪窝子来往前走,聂拉木的苦力们商量出了一个办法:派几个苦力走最前面,负责踩出雪窝子,后面一个苦力带一个客人的背包跟着,最后才是客人。走到樟木大概九个小时,天亮出发,下午就能到。
桑姆说,带上水和干粮,每个人付苦力三百块。
我们几个都没有问题,加措连扑克也关了,下地转圈走。桑姆说再去找苦力的头儿,敲定明天一早就出发。困了这么久,桑姆这句话来得突然,有点像做梦。
桑姆出去预订苦力,我和加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讨论路上带什么吃喝,加措的大保温杯可以装热酥油茶,再带五张烤饼,我们五个人一人一小杯热茶配烤饼吃。卓嘎说可以早起在灶上把烤饼给我们烤得热热的,拿报纸和棉衣厚厚包起来。“饼嘛,就揣怀里好了,”加措说,“冷了不好吃。”
雪域宾馆住的其他人听说我们准备头一批下去,都说要下一批走,说既然初一都过完了,那就不急了。“头一批贵,路不好走,苦力肯定要多收一百嘛。”他们比我们到聂拉木晚,打算等后面过两天便宜点了再走,不管怎么说,下山的话题让烤火房的气氛和前两天完全不一样了,大伙的精神头儿都找了回来,说话声音大了,手势比比划划,笑声也哈哈响,烤火房从避难所又变回了烤火房。
正热闹,啪的棉门帘子一掀,进来一高大个儿,穿着宝蓝镶红纹的亮料冲锋衣,是个汉人,表情严肃还有点儿傲慢。撂下门帘子还没站定就说:“你们这儿,谁是负责的?”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阿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