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真想说刘太太你姓朱不是姓林,但还是忍住,微笑道:“我也正想找一套更好的。不过很多我已做过标本,见过实物,彩图清不清晰,倒是不在话下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刘太太,我们可能在山上转的时间比较多,你要不要与家里说一声。”
刘太太好生想了会儿,才道:“借用你的电话,可以吗?”荷沅将手机给她,过会儿听她简单地对家中保姆道:“我与隔壁丛太太出去看雪,很晚才回,晚上你们炖上稀烂的鹌鹑汤配冬笋。”
荷沅觉得她此时说话正常,但又不想与她多说话,免得一句不慎,刺激得她发狂。干脆打开CD,放出来的是菲尔?柯林斯的《天堂里的又一天》(Anotherdayinparadise)。刘太太这次没有意见,荷沅觉得奇怪,她怎么会喜欢国外的歌曲。两人无话,一直到一条岔路,荷沅拐上一条比较狭窄荒凉的,解释了一下:“这条路原来是主干线,自从山下修了隧道后,上面的盘山公路便荒了,春天的时候我来看过野杜鹃,现在应该还可以走。雪不会积起来,我的车子是四驱,你不用担心安全。”
刘太太想了想,道:“谁知你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你藏奸。”
荷沅身上的汗毛竖得像刘太太穿的裘皮,依稀记得这话也是红楼梦里的,那么几年没看都快要忘光了。她暗自抚平汗毛,没话找话:“这条路荒了后,山上的植被反而茂盛了。我们春天来的时候,开花的不止有鲜红的野杜鹃,还有紫色的芫花,白色的野玫瑰。站在山头,远处则是大片大片灿烂的油菜花。山顶风很清,空气清香,天上的流云似乎会跟着你走。可是我因为工作关系,来得已经晚了,但还是见到了蓬勃的春意。”荷沅一边说,一边汗毛又起,自己什么时候也酸起来了。
刘太太有点答非所问:“记得那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风在林梢,鸟儿在叫,不知不觉长大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不知不觉长大了,梦里花落知多少,”荷沅复述了一遍,心中似是很有感触。便不再说话,蜿蜒的山路就在眼前,她得专心开车。
刘太太却看着车窗外面的飞雪,慢慢地把整首《红楼梦》中芦雪庵联诗全背了出来。荷沅听着自愧不如,她虽然将唐诗宋词背个七七八八,但总觉得《红楼梦》里面的诗拗口别扭的多,三遍看下来还背不出,她便放弃。尤其是那么长的芦雪庵联诗,与那首黛玉湘云在中秋夜的联诗一样,前者她只记得“一夜北风紧”,后者只记得“寒塘渡鹤影”了。
随着盘山路渐渐向山中延伸,迎面的雪花越来越大,雨刮器不得不开到快档。到了差不多高度的时候,荷沅不敢向前,怕进去了就出不来,得在车上过夜。她找到一处可以转身的开阔处,将车停住,问刘太太:“下去走走吗?”
刘太太竟然欣然出来。山上的雪已经不同山下,旁边草丛树枝上堆起一丛一丛的白。荷沅竖起耳朵,准备听刘太太吟诗唱曲,等了半天,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满天只有雪花轻轻的悉悉嗦嗦声,而无其他尘世间的喧嚣。周围静谧得彻底,雪落的声音犹如天籁。果然,真是不说话的好。
荷沅闭目晃着身子“看”了半天雪,看得浑身发寒,但心中异乎寻常地安静,以往一向总是飞速思考的脑袋里此刻只剩下落雪的声响,周围似乎氤氲出童年时候纯真瑰丽的氛围,伴着村口泡桐的花香,屋顶袅袅的炊烟,和旧时青砖粉墙的三间平房。不知不觉长大了,梦里花落知多少。荷沅睁眼看向落花似飞舞的雪花,心中涌出一丝惆怅,不止是童年,即便是与宋妍一起欢舞的那夜,也一去不返了,逝去的是心境,是曾经单纯没有机心的心境。
但是荷沅又问自己,后悔吗?好像没有后悔。有惆怅,但没后悔。看看刘太太,见她伸手迎着雪花,看晶莹在手中化为透明,她也自得其乐。但荷沅心想,她梁荷沅估计是不会回去了,尤其是回到刘太太那样家庭妇女这一步。曾经沧海,对名利食髓知味,怎还可能放弃。自来都是接受容易放弃难,宋妍收小猪的余暇也肯定会想起那夜欢舞笙歌的灿烂,可她虽然吃苦,相信她也不想回头。那是一条不归路,没有回头。
忽然手机声透过车窗打破旷野的宁静,荷沅不由看了眼刘太太,见她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荷沅打开车门,取出手机,才“喂”了一声,对方便用犀利的口吻严肃地道:“你们在哪里?请立刻回来。”
荷沅想都没想道:“谁们,打错。”便摁掉通话。没想到很快铃声又起,荷沅一见还是同一个号码,接起就道:“打错。请你……”电话那边已经抢着道:“梁小姐,请立刻载我妹妹回家。我不希望看见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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