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声音又道:“如此就谢过老先生了。这屋子不只一间两间,老先生如果不嫌,就和我们姐弟一起住吧,互相好有个照应。阿弟你也别站着了,赶紧收拾吃的,请老先生一起吃饭。”
这一句挽留听在何笑之耳朵里简直较之西方迦陵鸟的叫声尤胜三分,他自忖不是好色之徒,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女子的说话会如此舒服受用,让人只想乖乖照她吩咐的去做。
只见那阿弟推门把野果子送进内屋去,何笑之看着恨不得眼光能打个弯也一起跟进去瞅瞅,只得一人徒自在外倒吞口水。不多一会儿便见那阿弟推门出来,很不情愿地分了一只野兔给何笑之。然后也不借助任何工具,拉撕着剥去兔皮,挖出兔肠子往墙外一丢,雪手捧着个血兔凑到嘴里就吃。何笑之看他用牙齿咬着拉下一块腿肉,鲜血顺便沿着嘴角流下,胃里不由一阵阵抽搐,似乎隔夜饭都要倒呕出来,忙转身避过不看。但手中那只野兔却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他一生行走江湖,生吞活啖的事也不是没见过,但人家也都是洗净污血收拾过一二的,那阿弟这样的吃相,倒是象野兽更多三分。
若不是听过里面女子应对斯文,何笑之难保不会怀疑里面做姐姐的不知会如何的茹毛饮血。如此斯文女子与如此野蛮弟弟为伍,她也只有挑点野果裹腹了。
何笑之只得出去找个野店吃点东西,回来也没忘记带点粗制的糕点。推门见里面一点灯火也无,好在他是习武出身,就着点昏暗星光,约略能看出房里的摆设。原来他留在地上的那只兔子已经不见,估计是被那阿弟拿去生啖了。倒是那阿弟的两只眼睛在暗夜中发出幽幽亮光,象足草间伺机扑食的野兽。
他把糕点从怀中取出捧到手中,小心翼翼地对着内屋的门道:“姑娘还不曾睡下吧?我出去买了些糕点回来,山野之地也没什么好手工,你试着吃吃看?”
里面沉寂了一会儿,才叹道:“先生真君子人也。阿弟,你帮我谢过先生。”这一叹叹得何笑之心尖都抽起来了,他仿佛看到这里面的女子随着这么个野蛮弟弟餐风露宿走来,一路吃尽非人苦头。这种弟弟连他这样的武夫尚自忍受不得,何况她一娇滴滴怯生生的女子?兀自有的没的地想着,也没理会那阿弟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点心送进里面去。
过一会儿那阿弟出来,看也没看他一眼,自顾又窝回他原来睡觉的地方。不过何笑之手中又放回那包点心。他正错愕间,只听得里面女子说道:“多谢先生。我吃一个已经足够了,其他的浪费了也是可惜,还是请先生留着明早点心吧。先生可是从沈阳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何笑之这回兴冲冲跑来鞑子皇城想杀个把鞑子皇帝回去,不想劳而无功不说,还陪上个黄大块下落不明。若是别人问起,他不回答不说,心里还会狠狠猜疑那问的人是不是有意要他好看。但里面那姑娘一问,他竟是想也不想地回到:“是,今天刚从城里出来。”
那女子又叹了声,道:“天可怜见,我们姐弟一路坎坷,终于今天碰到先生了才得事事顺心。”
“姑娘大远路赶来,只为到沈阳?”何笑之被那女子的话说的心里暖暖的,刚刚在沈阳城中失去的气概似乎一五一十又跑回身上,现今只想两肋插刀,给这个可人的姑娘做点什么。
“先生在城中几日,可曾听说个一个传奇小女孩单名叫安的?据说她刚刚击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棋王千子劫王洛阳。”说话间,似是不胜体力,轻轻地咳嗽了几下。
“姑娘要见的就是那个小姑娘吗?坊间传说她在客店里谈笑间杀得王洛阳丢盔弃甲,后来被睿亲王识才迎进王府去了。”何笑之自己在沈阳灰头土脸,自然一说到大名鼎鼎的王洛阳也没在沈阳讨得什么好处时,心里安慰不少,要换了面对的是其他人,他一定添油加醋地多多“美言”。“她进王府了吗?那可就麻烦了。”听里面又幽幽叹了口气,何笑之竟提着焦虑的心而不敢插嘴,怕惹里面姑娘更难过。“先生既然知道那局棋,一定也知道王洛阳答应安三个条件和万人屠其人了吧?”
何笑之忙道:“万人屠花春花乃当今第一回春圣手,据说她为提高医术,当年见死人就抢,抢得死人就剖,搞得她的居所盘丝谷外白骨成堆,阴风惨惨,寻常人等除非是病入膏肓,否则是断不敢上门求医的。连她的未婚夫师兄王洛阳都被她吓得发下重誓落荒而走。如今两人该是团圆了吧,但愿万人屠改了原来的性子就好。”
里面女子叹道:“人的性子娘胎里生就的,岂是那么容易改了的。如今那花春花放出话来说,她新婚燕尔,任何人休得干扰于她,哎,江湖上人一辈子打打杀杀的,谁敢保证自己不会哪一天有个三长两短要求上她花春花的?她这一放话,寻常人哪里又敢吱声了。更有好事马屁之徒纠集闲人拦在她家盘丝谷外,替她一并挡了找上去求医问药的病人。可就苦了我们这些该当有此劫数的人了。”外面忽然吹过的一阵风晃动破窗发出悠长而凄凉的一声“吱——呀”,和着里面轻轻传出的咳嗽声,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揪人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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