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澄清一下。
有什么她澄清的?他伤心地说,我根本就是个笨蛋,我竟然笨到相信一个十多年没见的人,什么卖推土机帮助国家,我连这种骗术都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太相信朋友。我安慰他。
不,那是因为我贪心!我想赚大钱。我想放手一搏,不想一辈子待在电视台里!我不想别人说我女朋友的名气比我大,赚钱比我多!我害怕失去你。我是不是很幼稚?他哽咽。
我走上前去,抱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们都快结婚了。
这是现实。他含泪说。
我替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我们做的根本是两种不同的工作,我从来没有这样想。你知道我多么害怕失去你吗?
我轻轻抚摸他的脸、眼睛、鼻子和嘴唇,我喜欢这样抚摸你,永远也不会厌倦。
他紧紧地抱着我,我坐在他大腿上,轻轻用鼻子去揉他的脖子。罪魁祸首也许不是那个卖推土机的骗子,而是我。他本来是个出色而自信的人,因为爱我,却毁了自己。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滴在他的肩膊上。
对不起,我不能够跟你结婚。他说。
为什么?我愣住。
我们所走的路根本不一样——他难过地说。
不会的。我抱着他不肯放手。
你还记得幸福饼里的签语吗?是的,年少时候的梦想和憧憬,我已经忘了,我现在是个俗不可耐,充满自卑的男人。
不,你不是。
他拉开我的手,站起来说:
别这样。
我爱你。我不肯放手。
我也爱你。
那为什么要分开?我哭着问他。
因为用十分的酸来换一分的甜是不能天长地久的。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只是你不肯接受。没有了我,你会更精采、更成功。
没有了你,成功有什么意思?我不要成功!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我们以前不是很开心的吗?我哀哀地说。
人也许能飞向未来,却不可能回到过去。你忘记了那句签语吗?幸福饼的签语是很灵验的。他凄然说。
我们那么艰苦才能够走在一起,不可能分开的,我不甘心!
对不起。
他收拾东西离开,临行前,深深地吻了我一下,说:祝你永远不要悲伤。
他走了,真的不再回来。
那年我在伦敦买给他的花仙子银相框,依然放在案头上。上面镶着一张我的照片、一张他的照片,还有那张我们儿时在公园里偶尔相遇的照片。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花谢的时候,你明白青春。
九七年三月,我们分手了。
十多天后,蒂芬妮珠宝店通知我,我们要的那一对结婚戒指已经送来了,随时可以去拿。
我独个儿去领回戒指。
要刻字吗?女售货员问我。
不用了。
难道我不知道这戒指是为谁而买的吗?
我早就说过,三个月太久。
我把两枚戒指都戴在身上,我自己的那一枚,套在左手无名指上,他的那一枚,我用一条项链挂在脖子上。
我没有找他。他曾给我最好的爱,也因此,我不敢再要他为我而毁了自己。
他申请长驻北京工作,我只能偶尔在新闻里看到他。
不合理的联系汇率维持了十四年,依然没有改变,我们的爱情,却已经变了。
他不在,我孤身走遍世界,为了那所谓的成名奋斗。
九七年五月,暮色苍茫的夏天,我从纽约回来,跟良湄在中环那间印度餐厅吃饭。
他步上救护车的时候还在微笑,下一刻却不再醒来,他这样突然地离开,我怎可以忘记他?十年后,二十年后,也不可能。我只能忘记他所有的缺点。
我失笑。
你笑什么?她问我。
令爱永恒的,竟是别离。我说。
是的,唯一可以战胜光阴的,就是回忆。
末了,女侍应送来一盘幸福饼。
随便拿一块,看看你的运程。侍应殷勤地说。
我不敢要,你要吧。良湄说。
我随手拿了一块幸福饼,取出里面的签语纸。纸上写着:
人生便是从分离那一刻萌生希望。
六月份在香港的个人时装展上,我用数千颗玻璃珠做了一件晚装,穿在模特儿身上,成为该天的焦点。在璀璨灯光下的玻璃珠,像一颗颗晶莹的眼泪,这是一袭离别的衣裳。
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晚上,一个新的时代降临,整天下着滂沱大雨,是我们相识的那场雨,我穿著那件柠檬黄色的雨衣,一个人走在时代广场外面。偌大的电视屏幕上,播出了离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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