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无泪(32)

2025-10-10 评论

  “你猜他会喜欢这套漫画吗?”
  “应该会的。”她回答说。
  他拿了一条毛巾抹走书上的尘埃。她微笑朝他看。她爱上这个男人,也爱上他对人的悲悯。他是那么善良,总是带着同情,怀抱别人的不幸。
  是谁说的?你爱的那个人,只要对你一个人好就够了,即使他在其它人面前是个魔鬼。她从来不曾这样相信。假使一个男人只关爱他身边的女人,而漠视别人的痛苦,那么,他真正爱的,只有他自己。一天,当他不爱她时,他也会变得绝情。
  她由衷地敬重这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为他感到骄傲。因为这种悲悯,使他在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比她高尚。她自问对动物的爱超过她对人类的爱。她从来就是一个孤芳自赏的人,比他自我很多。
  她只是担心,他的悲悯,有一天会害苦自己。
  他把《怪医秦博士》送给男孩。男孩把那套日本推理小说找出来,想要还给他。
  “你喜欢的话,可以留着。”他说。
  “不用还?”男孩疑惑地问。
  “送给你好了。”
  男孩耸耸肩,尽量不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将来,你还可以读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克里斯蒂。他们的侦探小说才精彩!”徐宏志说。
  “谁是阿加莎.克里斯蒂?”
  “她是举世公认的侦探小说女王!不过,你得要再读点书,才读得懂他们的小说。”
  男孩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读了的书,没有人可以从你身上拿走,永远是属于你的。”徐宏志语重心长地说。
  男孩出院前,他又买了一套赤川次郎小说给他。他买的是“三色猫”系列,没买“小偷”系列。
  男孩眉飞色舞地捧着那套书,说:
  “那个手冢治虫很棒!”
  “他未成为漫画家之前是一位医生。”徐宏志说。
  “做医生也不难!我也会做手术!”男孩骄傲又稚气地说。
  徐宏志忍着不笑,鼓励他:
  “真的不难,但你首先要努力读书。”
  徐宏志转身去看其它病人时,男孩突然叫住他,说:
  “还给你!”
  徐宏志接住男孩-过来的一支钢笔,才发现自己口袋里的那支钢笔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支钢笔是便宜货,医生,你一定很穷。”男孩老气横秋地说。
  徐宏志笑了,把钢笔放回衬衣的口袋里去。
  隔天,徐宏志再到病房去的时候,发现男孩那张床上躺着另一个孩子,护士说,男孩的父母前一天突然出现,把男孩接走了。
  他不知道男孩回到那个可怕的家庭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男孩带走了所有的书。那些书也许会改变他,为他打开另一扇窗口。
  然而,直到他离开小儿科病房,还没能再见到男孩。
  实习生涯的最后一段日子,徐宏志在产科。产妇是随时会临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产妇都会在夜间生孩子,这里的工作也就比小儿科病房忙乱许多。
  他的一位同学,第一次看到一个血淋淋的婴儿从母亲两腿之间钻出来时,当场昏了过去,成为产房里的笑话。大家也没取笑他多久,反正他并不是第一个在产房昏倒的实习医生。
  徐宏志的第一次,给那个抓狂的产妇死命扯住领带,弄得他十分狼狈。几分钟后,他手上接住这个女人刚刚生下来的一个女娃。她软绵绵的鼻孔吮吸着人间第一口空气。他把脐带切断,将她抱在怀里。这个生命是那么小,身上沾满了母亲的血和胎水,粘答答的,一不留神就会从他手上滑出去。她的哭声却几乎把他的耳膜震裂。
  等她用尽全身气力喊完了,便紧抿着小嘴睡去。外面的世界再怎么吵,也吵不醒她。老护士说,夜间出生的婴儿,上帝欠了他们一场酣眠。终其一生,这些孩子都会很渴睡。
  他看着这团小东西,想起他为苏明慧读的《夜航西飞》,里面有一段母马生孩子的故事。等候小马出生的漫长时光中,白芮儿.玛克罕说:诞生是最平凡不过的事情;当你翻阅这一页时,就有一百万个生命诞生或死亡。
  苏明慧告诉他,在肯亚的时候,她见过一头斑马生孩子。那时她太小,印象已然模糊,只记得那头母马侧身平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过了一会,一头闪闪发亮的小斑马从母亲的子宫爬出来,小小的蹄子试图站起来,踉踉跄跄跌倒,又挣扎着站起来。
  “就像个小婴儿似的,不过,它是穿著囚衣出生的。”她笑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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