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天,你在航空学校认真地上课,连毕业礼都没参加。
我从来不知道你爱我如此之深,放弃了做树懒的梦想,用你的双脚,替我走完人生余下的旅程。
当飞机师真的很辛苦。自律、整洁、守时、勤力、负责任,这些对你来说多么困难?你却做到了,理论课还拿了满分。
这一天,我看到你第一次试飞。你在云端紧紧地握着飞机的方向盘。你旁边的导师笑着说:“不用这么紧张。方向盘也给你扼死了!”
坐在你背后的同学笑了起来,你也笑了,那个微笑却带着几许苦涩。
也许你会奇怪,我为什么能够看到你。原来,人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会偿还它欠我们的时间。每个人得到的时间都不一样,那要看他们在妈妈肚子里住了多久。我们出生以后,是从零岁开始计算;然而,当精子与卵子结合,生命已经形成,我们也开始长年岁。有些人只住了二十几个星期便出生,我很幸运,在妈妈肚子里撑了三十九个星期零四个小时才出来,所以,我也有三十九个星期零四个小时的过渡期。这段时间,我可以在天堂回溯尘世的记忆。我变成了观众,目睹自己从出生的一瞬间,直到死亡的一刻,这一切就像录像带回放那样。我还可以在云上看到我死后的你、看到妈妈、看到芝仪和星一、小毕和阿瑛。时间到了,我就会遗忘往事。
这一刻,是倒数的最后二十分钟了。
大熊,有一个秘密,我从来没告诉你,也没告诉任何人。我念小五的那年暑假,附近搬来了一个念初中一的男生,他长得很可爱,有一双大眼睛和漂亮眉毛,像漫画里的小英雄。我有好多天悄悄跟踪他,只是想看看他都做些什么。
一天,我看到他走进一家文具店。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拎着一卷东西出来。于是,我怯生生地进去那家文具店,问那个一头白鬈发的老店员他买了什么。老店员带着微笑在柜台上把一张世界地图摊开来给我看。那张地图有四张电影海报那么大,海是蓝色的,陆地是绿色的,山是咖啡色的,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标记,荷兰是风车,维也纳是小提琴,西班牙是一头斗牛……简直美呆了。
“这是最后一张了。”老店员说。
可是,我没钱买。
后来有一天,我又再悄悄跟踪那个男生。这天,我看到他在溜冰场里牵了一个漂亮女生的手。我心里酸酸的,孤零零地回家去。回到家里,我蹲在地上,把小猪扑满里的钱全都倒出来,拿去买了那张地图,然后把它贴在睡房的墙壁上。
那天以后,我没有再跟踪那个男生。后来,听说他失踪了,警察在附近调查过一阵子。我很内疚,要是我继续跟踪他,也许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渐渐地,我已经忘了他的样子,却向往着那张地图上的天涯海角。
所以,那一天,当我发现你跟踪我,我是多么的震惊?
那就是宿命吧?虽然我那时候还不了解。
人死了之后,一下了也成熟了。而今我终于明白,在相遇之前,我也许喜欢过别人,那个人并没有喜欢我,又或是别人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他。为什么会是你和我呢?
原来,那些人都只是为了恭迎你的出场。我们的相逢中,天意常在。
记得有一天,我在电话里戏弄你,装内疚地对你说:“对不起,我……我昨天结婚了。”
你沉默了许久,苦涩又惊讶地问:“你跟谁结婚?”
“骗你的啦!笨蛋!”我吃吃地笑了起来。
很抱歉,不能再跟你玩这种游戏了,也没能嫁给你。
大熊,记得我在你掌心里画的一颗“不死星”吗?它会在云端永远保佑你。可是,要是当飞机师太辛苦,那便放弃好了。去爱一个人吧。去爱一个像我爱你般爱你的人吧。纵使我多么不情愿,在死亡的彼岸,我终将遗忘你。
那张世界地图并没有天堂的标记。原来,人生前想像天堂是怎样的,死后的天堂也就是那个样子。我总以为天堂就像那个梦星球的故事:人睡着之后,灵魂会去那儿做梦。星球上有一棵枝桠横生的大树,爬了上去,做的便是好梦。掉下来的,那天会做噩梦。
我的天堂就是梦星球。
你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那幅图画吗?二年级上学期,我修了一个心理学的学分,那位一头金发的洋教授叫阿占,长得挺帅。阿占的课很受女生欢迎。他也教得很精彩。
上第一课的时候,他派给我们每个人一张图和一堆颜色笔。就是这一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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