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她喝的那几杯覆盆子伏特加里荡漾着.那美丽的赤色终于还是到了杯底。
离开酒吧时,大伙都好像醉了,几个男生相互推搡着追逐着。
「谷地」酒吧离警校有一千两百米,是条安静的小路,落满了秋天的杏树的叶子。几盏朦胧的遥远的路灯点缀着路的两旁,然后消失了。夏天的时候,他们常常可以捡到杏子,让她想起故乡的梨树,还有舅舅那个梨树的故事。
恨一个人,原来还是会记得他说的故事。
深秋的山风有些冻人。他们走这条路来的时候没喝酒,不消一会就走完。现在喝了酒,这条路似乎变成了一千两百米的许多倍。他们像一群分散的蜗牛那样缓慢地向前移动。
这时候,韩哲宣布:
「走路不晃的,以后进特别罪案组会容易些!」
大家都好像被这句话点了穴道似的。明知道他是说笑,各人都暗暗较劲,连忙打起精神走路。
伏特加的酒劲很厉害,她觉得自己醉了。
她脸上挂着假装没醉的微笑,试着帮身体找个平衡点。
「你不想进特别罪案组了?宣布投降了吗?」韩哲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从她身边冒出来说。
「呃,不,我想!」她舌头结巴地回答。
她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醉。他的眼光鞭策着她。她大口吸气,挺直腰背,两条手臂在身旁微微张开保持平衡,傻呼呼地说:
「如果我走路有点晃,不是因为我醉了,是我的脚不听话。我最想进特别罪案组了!」
她说的话顶没意义,只有醉鬼才会说出口。
这句话却把他逗笑了。
他弯腰把一片叶子捡起来放到自己头上,小声在她身边提示:
「抬起头,眼睛望着前面的一点,不要老望着自己的脚!别让叶子掉下来。」
她照着他的话做,学着他那样,捡起一片叶子放到头发上。
她试着不晃。
他走在她身边,唱起歌来。
你愿意抓住一颗流星吗?
就在它坠落地面之前。
你难道不明白,
当你一蹶不振时就不会有人爱你。
把我捡起来带回家吧。
我会抱起我的旧吉他,
为你唱一首怀旧金曲,
只要你愿意抓住一颗流星。
她扭头看他,他已经越过她,跟她隔了几步的距离。
他头发上的枯叶掉落了,他并未察觉。
她悄悄把那片叶子捡起来,跟自己说:
「他醉了。」
她踮高脚,想把那片叶子放回去他头上。他比她高太多了,她颠了几步,差点就成功。那片叶子在他头发上停留了大概一秒钟却又飘落了。
后来,他发现那片叶子不见了。他转身,目光找了一会,看到她。
她眨眨黑亮的眼睛,很小心地朝他走出一条不晃的路。
他瞥了瞥她头发上的杏树叶子,脸露疑惑的神情。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她知道他为什么感到疑惑。她那片叶子一直没掉下来。
这是她永远不会告诉他的秘密。
她那天刚好在头上别了一个黑色的发夹,正好用来夹住叶子,就是这么简单又幸运。
他们终于走完了那一千两百米的路。
他上了他那辆标志。
他们歪歪斜斜地并排站着,然后立正,一只手放在额头前面,向他敬礼。
她敬礼的时候没忘记用另一只手按住头发上的那片叶子,朝他得意地笑。
他看了看他们,没好气地摇头,打亮车灯,把车调头驶出停车场。
她目送着他的车灯没入夜色里,跟自己说:
「我必须进入特别罪案组。」
那是再见他的惟一机会。 快毕业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陆续收到通知,知道自己会派去哪个部门。只有她,一直没有收到信。
那时候,她做了许多美丽的白日梦,譬如说,以她优秀的成绩,她会不会破格成为第一个一毕业就能进入特别罪案组的学员?说不定是韩哲选了她。
直到那天,警校的主任教官「螃蟹」召见她,她还以为是有好消息。
她心情紧张又满怀希望地走向教官大楼二楼螃蟹的办公室。
她敲门进去,长方形的宽阔的办公室里,除了中年发福,身上的五花肉几乎挤出制服,走路像螃蟹的主任教官,还有另一个没穿制服的男人,看上去老得应该退休了。他白发方头,有一张大得像月亮的脸,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多得像夹心饼干,要多丑有多丑。光是这张皱皮大脸,连警徽都不用亮出来,就能吓死几个大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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