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露水(38)

2025-10-10 评论

  如今,刑露不时会写信给明真,甚至在信里一点一滴地向她透露往事。这本来有违她沉默和怀疑的天性,也许是由于她憋得太苦了,也由于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去了,两个人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反而变得比从前更亲近,彼此交换着秘密,并要对方再三发誓不管发生任何事,也不会说出去。
  时间并没有冲淡往事。多少个夜刑露在公寓的窄床上醒着,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她仿佛是不属于这里的。她来到了她魂牵梦萦和神话里的“千洞之城”,却看不见金色的灯笼和有若繁灯的喷泉,反倒发现自己是个孤独的异乡人,面对泰晤士河的水色,就会勾起乡愁。
  每当痛经来折磨她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天徐承勋背着她爬上公寓那条昏暗的楼梯的身影,他说:“我们生一个孩子吧!”那是最辛酸的部分。她本来是可以向他坦白的。但是她没有。
  二月的一天,痛经走了,她却还是觉得身体虚弱疲乏。一天,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她昏厥了。同学把她送到学校附近的医院。在那儿,一位老医生替她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要她一个星期之后回去。临走前,那位老医生问她:
  “你的家人有过什么大病吗?”
  刑露回答说:
  “我祖父是淋巴癌死的。”
  说完,她虚弱地走出医院。一个星期后,烟雨蒙蒙的一天,她又回来了,除了有点疲倦,她觉得自己精神很好。
  那位老医生向她宣布:
  “是淋巴癌,你要尽快做手术。你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吧,明天再打电话来预约手术时间。要尽快。”
  刑露蹒跚地离开医院,心里充满了对已逝的祖父的愤恨,是那个老人的圣诞礼物把她一步一步引来这里的,原来就是要把这个病遗传给她吗?那个自私的老人,她甚至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回家的路,漫长得犹如从遥远的中土一路走到眼下茫茫的世纪。烟雨湿透了她的衣衫。她走进屋里,开了暖气,软瘫在客厅那张红色碎花布沙发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她耳边回响着,渐渐消减至无。
  要是她早知道会得这个病,她还会答应出卖她的爱情吗?她曾经那样渴望死而不可得,死神却在她措手不及的时候,有如惩罚一样降临。她诅咒上帝,咒骂宿命对她的不公平。还是她应该感谢上帝,给了她治病的钱?
  这时,外面有人按铃。她以为是死神来访,蹒跚地走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惊住了。
  徐承勋站在门外,他穿一套笔挺的蓝色西装,一头帖服的短发,脸上有刮过胡子的青蓝色,从前脸上那种快活开朗的神情不见了,变得严肃和稳重。
  徐承勋首先开口说:
  “是明真告诉我你住在这里。我可以进来吗?”
  刑露点了点头,让他进屋里来。
  她望着他的背影,在她枯萎的苦心深处又重新泛起了一度已经失去的希望,是明真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吗?
  徐承勋转过身来,说:
  “我来伦敦之前,在街上碰到她。”
  随后他看了一眼这间局促的小公寓,狐疑地问她:
  “你那个有钱男朋友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重新泛起的希望一下子熄灭了。刑露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几根手指,她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他送的那颗玫瑰金戒指,分手后,她一直戴着。
  “不能让他看见。”她心里想。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徐承勋终于说:
  “我本来是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刑露装作听不懂,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承勋踱到窗户那边,墙壁上一排古老的暖气管道在他脚边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说: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很天真,想要当个画家,以为有人会无条件地爱我,不会因为我是什么人……”
  刑露心里悲叹着:
  “他好恨我!”
  然而,她轻皱着眉头望着他,装作还是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徐承勋说:
  “你当然不知道,那也不能怪你。我是很有钱的。你想不到吧?”
  刑露抿着嘴唇没说话。她把几根手指握得更紧了。
  徐承勋朝睡房敞开的门里面瞥了一眼,回过头来望着刑露,嘲讽地说:
  “生在一个这么有钱的家庭,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好像我们是拿走了别人应得的那一份似的,我甚至想过要放弃我的财产,只做我喜欢的事。像你说的,我以为贫穷是一个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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