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树上的女人(21)

2025-10-10 评论

  我们坐在海边,等待一九八八年的日出,伴着我们的不是《明天》,而是沉默。
  是我首先忍不住开口:“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部随身听,把耳筒挂在我的头上,是一首新歌。
  “如果情意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
  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
  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
  “每年今日,我都会送一首歌给你。”他说。
  我凝望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我真恨你。”
  “为什么?”
  “因为我再离不开你了。”
  “女人真是奇怪。”他说。
  “如果每年有一首歌,我的一生里,最多只可以得到六十首歌。”我说。
  “也许是八十首。”他说。
  我摇头:“没有可能的,我没有可能活到一百零一岁。”
  原来穷我一生,顶多只能从他手上得到六十首歌,或许更少。那个数目,不过是五张雷射唱碟的容量。我们的爱情,只有五张雷射碟,太轻了。
  “不。以后你写的歌,都要送给我。”
  “贪婪!”他取笑我。
  “今天晚上真的不用我陪你去?”我问他。
  “我不想你和我一起面对失败。”
  “我没想过你是个害怕失败的人。”我说。
  “我是害怕失败,所以才努力的人。”
  “你会赢的,我在家里等你。”
  整件事情,本来是很好的,偏偏在下午,我接到迪之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有颁奖礼的门票。
  “你要不要来?”
  “不。我答应了在家等他。”
  “怎及得在现场亲眼看着他领奖好呢?”
  “他不想我去。”
  “你不要让他看见便行。如果他赢了,你立即就可以给他一个意外惊喜。七时正,我和卫安来接你。”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去,如果我在现场,可以与他分享胜利,也可以替他分忧,我还是去了。
  我和迪之、卫安坐在场馆内第三十行。为了不让林方文看到我,我是在节目开始后才进场的。我在场内搜索林方文的背影,他坐在第六行,与几个填词人坐在一起。我们的距离是二十四行。
  最佳歌词奖没有落在他手上,而是落在他身旁那位填词人手上。我没想到,他在跟那个人握手道贺时,会突然回头,而刚好与我四目交投。那一刹他很愕然,随即回转头,没有再望我。那二十四行的距离,突然好象拉得很远很远,把我们分开。他一定恨我看着他落败。
  颁奖礼结束,他跟大伙儿离开,没有理我。
  我觉得后悔,但于事无补。我在宿舍等他。他天亮之后才回来。
  “对不起,我不该在那里出现。”我说。
  “我们分手吧。”他低着头说。
  “为什么?就因为昨晚的事?”我有些激动。
  “不。”他说,“我没有介意你在那里出现。这件事不重要。”
  “那是什么原因?”
  “你需要大量爱情,而我也许无法提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跟你恋爱是一件很吃力的事。”
  “吃力?”
  我无法接受那个理由,我觉得很可笑,如果我们分手的原因是供不应求。
  那一刻,我很想扑在他怀里,求他收回他的说话,然而,我做不到,我不可能连最后一点自尊也失去。我突然很恨他。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尝到被抛弃和拒绝的滋味。原来多少往日的温柔也无法弥补一次的伤害。
  我坐在他的床上,嚎啕大哭,我想坚强一点,但办不到。
  “不要这样。”他安慰我,他有点手足无措。
  “除夕之歌的承诺,不会再实践了,是吗?”我问他。
  他默然。
  “我送你回家。”他说。
  “不用,我自己会走。”我倔强地离开他的房间,也许从此不再回去。除夕之歌不过是偶然兑现的谎言。
  那天晚上,是迪之和光蕙陪着我。
  “幸而你还没有跟他上床,即使分开,也没有什么损失。”迪之说。
  “不,我后悔没有跟他上床,如果这段情就这样结束,而我们从未有过那种关系,是一种遗憾。”
  “我也这样想。”光蕙说,“好象当年我想和老文康在离别前发生关系一样。我们都是完美主义者。”
  “如果在他的生命里,我是一个没有跟他上过床的女人,我害怕他不会怀念我。”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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