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差一点就投着了。”大胖说。
“我也差一点!”秋生说。
“秋生,你家有土枪吗?”
“有,俺爹挂在墙上,不让我动。”
“俺家也有。”
“秋生,明儿晚上咱们扛枪来打雁好不好?”
“你会放枪?”
“当然会。”
“俺爹说,小孩放枪,会把耳朵震聋的。”
“你爹骗你呢。”
“秋生,咱们比赛,看谁先划到湖边。”
“好。”
两个小伙伴连连挥动小胳膊,爬犁飞也似地向前冲去。拐弯时两人碰在一起,爬犁翻了。两人都摔了屁股墩儿。他们搂抱在一起笑起来。
“这次不算,再比一次。”秋生说。
“比就比!”大胖说。
两人又往前划去。湖上,有砸冰捕鱼时留下的一些冰窟窿。窟窿上结冰很薄。秋生没注意,唿隆掉了下去。
大胖吓呆了,没命地哭嚎起来。
天就要黑了。莲叶做好饭,到湖边来找孩子,隔老远就听到了大胖的哭声。她边骂着边往湖边跑去:
“没记性的东西,不让你跟那个小恶霸一块儿玩,偏不信,又被打哭了……”
大胖一见娘来到,哭得更凶了。
“你嚎什么?”
“秋生掉到冰窟窿里来……”
“光哭有什么用?还不回家去叫你爹!”
莲叶早忘记了昨天的仇恨,跑到冰窟窿前一看,不见秋生的影子,便大声呼救起来:“来人啊……孩子掉到冰窟窿里啦……”
二毛得到儿子大胖的报告,扛着铁镐冲下湖来。他抡起铁镐,噼哩喀喇,几下子就把冰窟窿扩大了许多。水很清,能看到水中的秋生。二毛一个猛子钻下水,把秋生抱了上来。
金桂和黑头听到儿子掉到冰窟窿里的消息,急着往外跑,一出门就碰上二毛抱着秋生走来。放在炕上一看,早没气了。金桂顿时大放悲声。
“嫂子,别哭,我学过急救法,试试看。”二毛说着,很麻利地剥去秋生的衣裳,俯下脸对着秋生的鼻孔吹气,然后用力挤压秋生的胸脯。好久,秋生的胸部翕动起来,脸色也红润了。秋生活了。
大胖欢跳着说:“秋生,你可好了。别忘了,赶明儿咱一块儿下湖去打雁。”
金桂一下子把大胖搂在怀里,呜呜地哭起来。莲叶也跟着掉眼泪。
黑头说:“行了,行了,真是娘儿们眼泪多,还不快找几件衣裳给二毛换上。”
这时候她们才注意到,二毛满脸青紫,浑身哆嗦成了一个蛋。 在春节前的一次音乐晚会上,一个著名的民歌演唱家,用惬意的神情和粗犷豪放的嗓门,唱起了一首解放初期在华北地区广泛流传的民歌。我一昕到这熟悉的旋律,心脏便猛地一阵颤栗,仿佛有一根灼热的针在我心上扎了一下。是的,这首歌的确没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它不过抒发了翻身农民的一种心满意足的心理,一种小生产者的自我陶醉。如果您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它至多不过能使那些已成为历史的和平安宁的田园生活在您心中偶一闪现罢了。如果是年轻人呢?除了我之外,谁还能从这首歌里得到一种富有特别意义的哲理性感受呢?
一头黄牛一匹马
大轱辘车呀轱辘转呀
转到了我的家
当这歌声的最后一个音符在剧场富丽堂皇的穹顶上碰撞回折、绕梁不散的一瞬间,当那个仪表不凡的中年男演员优雅地对着观众鞠躬致敬时,在观众雷鸣般的掌声中,我的脑袋沉重地伏在前排的椅背上。温柔的妻子一把握住我的手,惊惶地问:“怎么了?你?”
“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个人……”
回家的路上,妻子挽着我的胳膊,悄声问:“你想起了谁?”
“场长。”
“是个什么样的场长,竟使你泪水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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