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16)

2025-10-10 评论


素贞依依送许仙出门,着他回家打点一切,好辞行往苏州。

我在二人身后,不是不羡慕。但我比素贞多了一重冷静。——素贞心底莫非也有隐忧?他可以一去不回,要是他不回来,素贞怎奈他何?天下女子都要吃这个暗亏。要是他回来,谁保他天天都深情若此?

是的,送的时候甚是忐忑:

“相公记得……”

幸好结果是在拱定桥边,上了一条船,三人顺风,抵达苏州。

谁知刚抵苏州,此地已有暴雨成灾。

大雨狂下三天,汇成巨流,发生激昂雄伟的雷鸣,大水滔滔,石子皆碎裂。

会又如伸着长腿,一蹬蹬到天涯。大水混着泥屑、砂石,向人间直灌。

屋子冲塌了,庄稼浸坏了。水深及膝,上面浮着猫狗和婴儿的尸体,发胀发臭。

病人和伤者躺在大木盆上,急急延医,但失救的太多了。

瘟疫蔓延。

老百姓染上了,全身都起红斑,还发热发冷。

我们的药店置在观前街,号“保和堂”。

店共三进。一进看病处方,一进作药栈,一进作住家。

市中瘟疫盛了,保和堂门限为穿,好像是唯一的生机。

素贞调了一缸药水,分发予各病人服用,轻的即取,重的病况减轻。因她与瘟疫的力战,使她名声更上层楼。因素贞的能干,连带许仙也门媚焕采。

锣鼓声由远而近,一面书了“妙手回春”的横匾管着红花,给送至药店外,停在“贫病施药,不取分文”的牌子下,看病的群众前。

送礼的人排众而出。

“我家夫人说,送予白郎中留念!”

大伙在夸耀:“郎中又漂亮,药又神!”

是的,闻风而至者日增,有病的来看病,没病的来看人。歌功颂德,永志不忘。

素贞渐渐的,成为杏花烟雨苏州观前街上一位贤慧女强人。

每个人都喜欢她。

她更忙碌了。

许仙自是沾光不少。

他回头望她一下,只能在群众中间,情不自禁地抚抚她的手,牵牵她的衣袖。

素贞体谅地一笑。她用手擦擦额角的汗。依然美丽,但变得凡俗了点,药在炉中发出蒸汽氛红。

许仙忽地端详了好一阵。她娇嗔:

“怎么了?”

“奇怪,”他道,“你从前没有汗的!”

他用指头点点她的汗滴,送到嘴唇。背人打情骂俏。无意地:

“凉的?”

我看见素贞即时脸色一变。——她不是人!她的血凉!

但许他径往柜台撮药去,非常满足安分的样子。

某一夜,他体贴地为素贞盖好薄被,蹑手蹑足出来关窗户。

我看见他,向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忍不住暗暗得意地笑了。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下子什么都有了。

是的,是她先爱上了他。他心里明白。一见他这副表情,我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这样的因缘里,谁先爱上谁,谁便先输了一仗。他太明白了。他也爱她。但比起来,他那么平凡,她竟毫无条件送上了一切。

他除了给她温柔体贴之外,还给得上啥?也只好如此。难怪他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但,男人都有难以容忍之处。

渐渐地,许仙便有风言风语可听。

“说是连人带店一并送上的。”

“女人能干,是男的‘光荣’吧?”

“哈!我亦希望得女人提携。”

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十天半月倒也没有什么,但长此以往,便难过起来。

一般的老百姓,都是长日寂寥,无所事事,甚是希冀有些嚼舌的报由,搬弄他人是非。毫无目的地伤了别人的心,顺理成章巩固了自己一家人的融洽——饭后培养感情,最好是互相贡献这家那家的短长,交换了心得,便有感于自身实是幸福。

许仙成为左邻右里不大看得起的男人。

他憋不住:

“娘子,我想,如果你太累了,不苦暂时休止,免致自己也积劳成疾。”

“那日中便太闲了。”

“你可以设计三餐菜式,剪裁四季衣裳,这些也足够你忙的了。”

“相公,我这一身本事,岂不丢荒了?”

他握住她的手抱怨:

“娘子眼中只有病人,但病人好了,便不回头,有听过病人与郎中长相厮守的么?”

素贞决意好好向他献媚,把贤慧女强人的外衣脱去,变成柔情万缕的妻,依偎着男人。降低身份,诸般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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