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67)

2025-10-10 评论

    又是诗人首先看破。儿年前,江船上仰望神女峰的无数旅客中,有一位女子突然掉泪。她悲哀,是因为她不经意地成了李白们的后裔。她终于走向船舱,写下了这些诗行: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舒婷:《神女峰》)
    终于,人们看累了,回舱休息。
    舱内聚集着一群早有先见之明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出过舱门,宁静端坐,自足而又安详。让山川在外面张牙舞爪吧,这儿有四壁,有舱顶,有卧床。据说三峡要造水库,最好,省得满耳喧闹。把广播关掉,别又让李白来烦吵。
    历史在这儿终结,山川在这儿避退,诗人在这儿萎谢。不久,船舷上只剩下一些外国游客还在声声惊叫。
    船外,王昭君的家乡过去了。也许是这里的激流把这位女子的心扉冲开了,顾盼生风,绝世艳丽,却放着宫女不做,甘心远嫁给草原匈奴,终逝他乡。她的惊人行动,使中国历史也疏通了一条三峡般的险峻通道。
    船外,屈原故里过去了。也许是这里的奇峰交给他一副傲骨,这位比李白还老的疯诗人太不安分,长剑佩腰,满脑奇想,纵横中原,问天索地,最终投身汨罗江,一时把那里的江水,也搅起了三峡的波涛。
    看来,从三峡出发的人,无论是男是女,都是怪异的。都会卷起一点旋涡,发起一些冲撞。他们都有点叛逆性*,而且都叛逆得瑰丽而惊人。他们都不以家乡为终点,就像三峡的水拼着全力流注四方。
    三峡,注定是一个不安宁的渊薮。凭它的力度,谁知道还会把承载它的土地奔泻成什么模样?
    在船舷上惊叫的外国游客,以及向我探询中国第一名胜的外国朋友,你们终究不会真正了解三峡。
    我们了解吗?我们的船在安安稳稳地行驶,客舱内谈笑从容,烟雾缭绕。
    明早,它会抵达一个码头的,然后再缓缓启航。没有告别,没有激动,没有吟唱。
    留下一个宁静给三峡,李白去远了。
    还好,还有一位女诗人留下了金光菊和女贞子的许诺,让你在没有月光的夜晚,静静地做一个梦,殷殷地企盼着。   我以为,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不是长城,而是都江堰。
  长城当然也非常伟大,不管孟姜女们如何痛哭流涕,站远了看,这个苦难的民
族竟用人力在野山荒漠间修了一条万里屏障,为我们生存的星球留下了一种人类意
志力的骄傲。长城到了八达岭一带已经没有什么味道,而在甘肃、陕西、山西、内
蒙一带,劲厉的寒风在时断时续的颓壁残垣间呼啸,淡淡的夕照、荒凉的旷野溶成
一气,让人全身心地投入对历史、对岁月、对民族的巨大惊悸,感觉就深厚得多了。

  但是,就在秦始皇下令修长城的数十年前,四川平原上已经完成了一个了不起
的工程。它的规模从表面上看远不如长城宏大,却注定要稳稳当当地造福千年。如
果说,长城占据了辽阔的空间,那么,它却实实在在地占据了邈远的时间。长城的
社会功用早已废弛,而它至今还在为无数民众输送汩汩清流。有了它,旱涝无常的
四川平原成了天府之国,每当我们民族有了重大灾难,天府之国总是沉着地提供庇
护和濡养。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永久性*地灌溉了中华民族。
  有了它,才有诸葛亮、刘备的雄才大略,才有李白、杜甫、陆游的川行华章。
说得近一点,有了它,抗日战争中的中国才有一个比较安定的后方。
  它的水流不像万里长城那样突兀在外,而是细细浸润、节节延伸,延伸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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