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6)

2025-10-10 评论

练功太累了,睡得沉。

只有小豆子,在陌生的环境,黑黝黝。伤口开始疼。一下子少了一小截相连过的骨肉,它不在了,他更疼。干瞪着眼,发愣,咬着牙在忍。

静夜里,忽地传来呜咽声,断续啁啾,一如鬼哭。小癞子在另一头,念着娘:

“娘呀,我受不了了你们把我打死算了呜呜呜“

小豆子恐怖地,一动也不动。泪水滚下来。小石头被弄醒了。

“怎么还不睡?烦死人!”

“惦着娘。”

“哦,”小石头一转念,信口开河来安慰他:“不要紧,过年他准来看你的。睡吧。”

见小豆子不大信任地瞅着自己,只好岔开点儿:“爹呢?”

“跑掉了。你爹娘呢?”

小石头只豁达地打个哈哈:

“那两个玩意儿我压根儿没见过。我是石头里钻出来的!哎呀,好困呀——”

小豆子忍不住破涕苦笑。

只见小石头马上已睡着了,真是心无旁亟。天更黑了。

第二天一早,剃头了。关师傅用剃刀一刮,一把柔软漆黑的头发飘洒下地,如一场黑色的雪。一下又一下。

小豆子非常不情愿。一脸委屈。

“别动!”关师傅把他头儿用力按住:“叫你别动!”

小豆子吧嗒着大眼睛。他一来,失去一样又一样。

关师傅向着门外:“谁,给拿件棉衣来。”又吩咐:“小粽子你们两个拽煤球去。顺便看看水开了没有。”

“是。”都是朗朗的应声。

小石头拎了棉衣来:

“凑合着穿。”

“谢谢师哥。”

头剃了,衣服一套,小豆子跟同门的师兄弟一个模样了。他把头摇了摇,又轻,又凉。不习惯。但混在一处,分不清智愚美丑,都是芸芸众生。

以后每天惺忪而起,大地未明,他们共同使用一个大汤锅的水洗脸。脸洗不干净,肚子也吃不饱。冻得缩着脖子,两手拢在袖里,由关师傅领了,步行到北平西南城角的陶然亭喊嗓去。

陶然亭,它的中心是一座天然的土丘,远远望去,土丘上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寺宇,寺宇里面,自然是雕梁画栋,玉阶明柱,配厢回廊,布局森严。但孩子们不往这边湾,他们随师父到亭下不远,一大片芦苇塘,周围丘陵四伏,荒野乱坟,地势开阔。正是喊嗓的好地方。

孩子四散,各找一处运气练声:

“咿——呀——啊——呜——”

于晨光暧昧之际,一时便似赶不及回去的鬼,凄凄地哭喊。把太阳哭喊出来。

童稚的悲凉,向远方飘去,只迎上一些背了书包上学堂的同龄小孩,他们在奔跑跳跃追逐,佣人唤不住,过去了。

天已透亮,师父又领回四合院。街面上的早点铺刚起火开张,老百姓刚预算一天的忙碌。还没吃窝窝头,先听师傅训话,大伙站得挺挺的,精神抖擞,手放背后,踏大字步。

师父在训话时更像皇上了:

“你们想不想成角儿?”

“想!”——文武百官在应和。

“梨园的饭碗是谁赏的?”

“是祖师爷的赏的!”

“对!咱们京戏打乾隆年四大徽班进京,都差不多两百年了,真是越演越红越唱越响,你们总算是赶上了——”

然后他习惯以凌厉的目光横扫孩子们:

“不过,戏得师父教,穷得自己开。祖师爷给了饭碗,能不能盛上饭,还得看什么?”

“吃得苦!长本事!有出息!”

关师傅满意了。

练功最初是走圆场,师父持了一根棍子,在地面上敲,笃,笃,笃。

孩子们拉开山榜,一个跟一个。

“跟着点子走,快点,快点,手耗着,腿不能弯,步子别迈大了。”

日子过去了。就这样一圈一圈的在院子中走着,越来越快,总是走不完。棍子敲打突地停住,就得挺住亮相。一两个瘫下来,散漫地必吃上一记。到了稍息,腿不自已地在抖。好象。好累。

还要压腿。把腿搁在横木梁上,身体压下去,立在地上的那条腿不够直,师父的棍子就来了。

一支香点燃着。大伙偷看什么时候它完了,又得换另一边耗上。

小癞子又泪汪汪的。

关师傅很不高兴:“少年么?腿打不开?”

随手指点一个:“你,给他那边撕撕腿,横一字。”

小豆子最害怕的,便是“撕腿”。背贴着墙,腿作横一字张开,师父命二人一组,一个给另一个两腿间加砖块,一块一块的加,腿越撕越开。偷偷一瞥,小癞子眼看是熬不住了,痛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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