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诗集(7)

2025-10-10 评论

  和眷眷照顾着我的清光
  是那样熟悉而可亲
  不免令人怀疑
  它就是小时后巴山夜雨
  陪我念书到梦的边缘
  才黯然化烟而去的那枝
  每一截蜡烛有一段故事
  用蕊心细细地诉给火听
  桌上的那一截真的就是
  四十年前相望的那枝?
  真的就是吗,烛啊,我问你
  一阵风过你轻轻地摇头
  有意无意地像在说否
  有意无意地又像在说是
  就算你真是从前的那截
  在恍然之间被我认出
  又怎能指望,在摇幻的光中
  你也认得出这就是我
  认出眼前,咳,这陌生的白发
  就是当日乌丝的少年?   一向忘了左胸口有一小块伤痕
  为什么会在那里,是刀
  挑的,还是剑
  削的,还是谁温柔的唇
  不温柔的阻咒所吻?
  直到晚年
  心脏发痛的那天
  从镜中的裸体他发现
  那块疤,那块疤已长大
  谁当胸一掌的手印
  一只血蟹,一张海棠纹身
  那扭曲变貌的图形他惊视
  那海棠
  究竟是外伤还是内伤
  再也分不清   ——用四川音朗诵

  我在扬子江的岸边歌唱,
  歌声响遍了岸的两旁。
  我抬起头来看一看东方,
  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嗨呦,嗨呦,
  初生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顺风时扯一张白帆,
  把风儿装得满满;
  上水来拉一根铁链,
  把船儿背上青天!
  嗨呦,嗨呦,
  把船儿背上青天!
  微笑的水面象一床摇篮,
  水面的和风是母亲的手。
  疯狂的浪头是一群野兽,
  拿船儿驮起就走!
  嗨呦,嗨呦,
  拿船儿驮起就走!
  一辈子在水上流浪,
  我的家就是宽广:
  早饭在叙府吃过,
  晚饭到巴县再讲!
  嗨呦,嗨呦,
  晚饭到巴县再讲!

  我在扬子江的岸边歌唱,
  歌声响遍了岸的两旁。
  我抬起头来看一看东方,
  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嗨呦,嗨呦,
  初升的太阳是何等的雄壮!   水上的霞光呵
  一条接一条,何以
  都没入了暮色了呢?
  地上的灯光呵
  一盏接一盏,何以
  都没入了夜色了呢?
  天上的星光呵
  一颗接一颗,何以
  都没入了曙色了呢?
  我们的生命呵
  一天接一天,何以
  都归于永恒了呢?
  而当我走时呵
  把我接走的,究竟
  是怎样的天色呢?
  是暮色吗昏昏?
  是夜色吗沉沉?
  是曙色吗耿耿?   水银的月光浸满我一床
  是童年派来寻我的吗?
  为了遗失的什么东西?
  我却是怎么也想不起
  只见暧昧的眼光里,一截手臂
  是我的吗,沉落在水底
  有待考证的一段古迹
  清辉如此珍贵,要是就酣岁
  岂非辜负了婵娟,犯了雅罪?
  猛然我朝外一个翻身
  和满月撞了个照面
  避也避不及的隐失啊
  一下子撞破了几件?
  更可惊的,看哪,是月光
  竟透我而过,不留影子
  我听见童年在外面叫我
  树影婆娑,我推窗而应
  一阵风将我挟起
  飘飘然向着那一镜鬼月
  一路吹了过去   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
  偏街小巷不见个主顾;
  他又抱胡琴向黄昏诉苦:
  空走一天只赚到孤独!

  他能把别人的命运说得分明,
  他自己的命运却让人牵引: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
  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总之最后谁也辩不过坟墓
  死亡,是唯一的永久地址
  譬如吊客散后,殡仪馆的后门
  朝南,又怎样?
  朝北,又怎样?
  那柩车总显出要远行的样子
  总之谁也拗不过这桩事情
  至于不朽云云
  或者仅仅是一种暗语,为了夜行
  灵,或者不灵,相信,或者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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