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弃用很温厚的目光盯住瞎子。这样的目光瞎子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目光让他觉得很不自在,有种莫名其妙的羞愧感。他的心中在揣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也许这目光中包含着道心、佛性,而自己却是个天生的贼头。
“夏叔,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吧。”鲁一弃的话说得很诚恳,声音很温厚,像一股清澈的水流。这声音虽然不高,却掩盖了周围其他所有的声音。
瞎子的耳中只有这声“夏叔”在回荡,他再也听不见车轮的颠簸声,听不见板棚的摇晃声,听不见鬼哭般的风吼声。
瞎子没有让鲁一弃处理伤口,只是呆呆地沉默了许久。突然重重地吐了口气,有些森森然地说了一句:“我们上当了。”
鲁一弃和独眼对视了一下。
“我们刚才走的方向不对,路边的石碑可能被人换了。”瞎子的语气很低沉,就像个大病不愈的垂死者。“我们不是朝南往沧州方向,而是在一直往西。”
鲁一弃和独眼又对视了一下。
“现在转向往右是朝北,我们刚过的那个镇子我估摸距离应该是清水,现在是往涿鹿县方向在走。”瞎子这几句话说得很艰难,仿佛千斤的重量压住他,让他透不过气说不出话。
“我们这样走也成,不是已经往西走了半天了嘛。”鲁一弃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温厚,“我们从这条小道往北一段,然后再朝西,就算是在按三叔的吩咐走。”
瞎子没说话,他的样子很黯然,低垂着头,瘦弱的身体蹲在车杠上,任凭风雪扑打。
“西风迎面,雪积前杠。这情形你觉不出?”独眼的语气愤愤地,他知道这么一走绕了个大圈,最起码要晚两天才能到沧州。他对后脖颈的蜾蠃卵是十分担心的,所以心中很是着急。这一次瞎子垂着头没有反驳独眼一个字。
方向的错误独眼和鲁一弃都觉察出来了。独眼是雪花落入脖颈的时候觉察出来的,鲁一弃发现得更早,他坐在车尾那么久,脚边、身边竟然没有积雪。看了许久《机巧集》也不曾有雪花飘落帛卷上来搅扰他,雪花是往车后顺落。
哨管箭惊醒鲁一弃后,鲁一弃就已经用口形对独眼说出自己的发现。他没有责怪瞎子的意思,因为路界碑是自己和独眼看的,就算动了什么手脚也是两个明眼人没发觉。夏叔只是疏忽了风向,但漫天风雪滚滚而下,别说是瞎子,正常人都会在这大风雪中懵头转向。
鹰啸声从高空处直扑而下,在车前低低掠过。车前传来了辕马的悲鸣。车上三个人都知道,猎鹰袭击了马。受伤负痛的马儿反而加快速度奔跑起来。
风声更急,鬼哭狼嚎一般。风声中又夹杂着“无羽哨管箭”的刺耳哨声飞来,从车前横飞过去,发出一声粗重的闷响,然后不知飞往何处。
车前的闷响鲁一弃和独眼都没听出是怎么一回事。而瞎子却站起身来,瘦削的身子挺得笔直,在颠簸的车杠上稳稳地站立着。他用沙哑的声音很果断地说了句:“快收拾东西,要自己走路啦。”
瞎子虽然看不见,但他曾经是西北贼王,他曾经和马打交道的时间多过了他和婆姨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良驹骏骑随着他出生入死,都落得个骨枯荒梁的结局。
独眼看了一眼鲁一弃,见鲁一弃迅速地在收拾三叔留在车里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袱。于是他也不再犹豫,转身进到棚里,将自己的包裹物件收拾齐全。
果然,那马又快跑了两三百步便慢了下来。又挪动了十几步就变成原地在踱步。
这时车上三人已经下了车。瞎子来到马儿身边,伸手拉解掉勒带,卸下辕架。跟在他身后的鲁一弃看到那马的脖颈根部有个拳头大的血洞,正在缓缓地往外淌着鲜血。从另一面下车的独眼也看到了,这马是被“无羽哨管箭”射穿了脖颈,现在血已经流得很慢,大概快枯竭了。
马的四条腿在哆嗦,它在全力支撑着不倒下。
瞎子用手摸了摸马鬃,嘴角撇了一下,很难看,不知道是哭还是笑:“马儿呀,让你受累啦,你早些歇了吧。”他的语气就像是和老朋友告别一样亲切。说完这话,突然退后两步,右手盲杖杖尖蛇头般翘起,手臂往前一送,杖头刺穿马儿的脑部。
盲杖抽出,马儿重重地侧倒。四条腿一阵抽搐便没了声息。
“走吧。”鲁一弃在吩咐瞎子和独眼。而他自己却没动地方。因为身后的路上已经出现了一辆平板马车,他缓缓转过身去,不需要太快,如果车上的人愿意用也可以用哨管箭来射杀他的话,那么他的最极限速度也绝无可能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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