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桥(41)

2025-10-10 评论


往往,总是开始了才知道。忽然地,发觉自己长大了,更好看,身子绷得很紧,胀,有一种特别的气息,令自己羞赧,不安。一时骄里骄气,一时又毫无自信。迷们如踏入雾海,一脚轻,一脚重,下一步怎么走,还是想不清。想的时候,是两个都一起想的。

见到这一个,见不着那一个,都会千思万念。心中有无限柔情缠绕。

多么的新鲜而惊心。

小师妹犹在羞她:“哦,要是苗师父要开披了。到石家庄,你也不去了?”

一去,当然去:不去谁给我饭吃?”

两个女孩卿卿啼啼地窃笑。

丹丹实在无法想像,生活中的一切规律,何以骤然改变。如何重新安排?如何面对神秘的未来?只觉;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窗纸上糊了一张“九九消寒图”。那是一株素梅,梅枝上共有八十一圈梅瓣。从冬至这天开始,每天在一瓣上点红,等到全株素梅都点红了,白梅成了红杏,春天就再来了。还没开始点呢,冬至目也快到了吧。那天起,每过九天算一九,一般到了第三个九时,天气最冷。丹丹想:

“到了三九,大概也有个谱儿?”

什么谱儿,深念一下,也就偷偷地笑。患得患失。怀玉说过,原来戏班里,每年腊月二十日以后,会挑一个吉回演“封箱”戏,聚餐后年前就不演了。等到大年初一开台,演员全得“喜份”,平时拿“小份”的;这一天红纸包得的钱,就比角儿们多一点。他会到大北照相馆拍一张相片。——哦!怀玉……

不过,天天见的倒只是志高。

志高认认真真地在天桥唱了,不再插科打诨,旁门左道。不拿假工麻子剪刀来骗人,也不在宝局的骰子上瞒天过海。

当他扮着吕布时,总爱插戴一副简陋的翎子表演。这“翎子功”的行当,说来也好笑,就是他从蛐蛐身上给学来的。什么喜悦得意时的“掏翎”;气急惊恐时的“绕翎”;深思熟虑时的“搅翎”;愤怒已极时的“抖翎”,还有涮、摆、耍、抹、咬—…借一副翎子来表态,配合他的好嗓子:

“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我与桃园弟兄论短长,关云长大力猛虎一样,张翼德使蛇矛勇似金刚,刘吉德使双剑,浑如天神降。怎敌我方天朝蚊龙出海样。只杀得刘关张左遮右挡,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

天桥上常走着四霸天的打手、一贯道的头子、警察局里的密探、系统里的狗腿子……有势力的人,歪戴呢帽,斜叼烟卷,横眉竖眼,白布衫,青褂子,长袖反白,黑裤大裆——裤裆大,便于摆开架势,随时打架。

他们来到志高摊子面前,哈句好,志高会得给上香烟钱,还道:

“请二爷多包涵!”

他也有个目标,他也学着忍耐。一下子他长大了,成熟了,沉默了。——他挣的是正道上的钱,他开始培育自己成为一个有责任的人。是什么力量的鞭策,叫不再花末掉嘴儿?他不想自己改性成为白费。——他是差点也沦作流氓了。

在没人的当儿,再三思量,辗转反侧。都是不可告人的心事。

每个人,心中总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温柔而又横蛮地纠缠着、播弄着。像一只约子,待要把那东西给钩上来,明明白白了,末了却又无力,它消沉下去,埋在万丈深渊。每个人都害怕。只落得满目迷离。

就如这天,等得怀玉休息一场,重临雍和宫,再访王老公。听说,烧香参拜的人,多给点布施,喇嘛们会让你看看精美无比的七宝馆金欢喜佛。而太年青的,却不得入。三人偷偷地趴在殿侧,伺机窥探。

谁知这“欢喜佛”是什么?听倒是听得不少,绘影绘声,说的人,说到一半也就住嘴了。

此刻潜至偏殿,曲径通出重门深锁,带点“窥秘”的兴头,一睹乾坤。

也真是另有乾坤。

欢喜佛很高,面貌狞狰的是男佛,身躯魁梧伟岸,充满霸气。女佛呢,却是玲球娇弱,若不胜情。这两个佛像,说是“两个”,毋宁说是“一个”。因为是相拥交合的。如此的“欢喜”,叫一知半解的人,不知如何应付了。

这就是阳明双修吗?

有点发呆,神魂颠倒地,心剧烈地跳,脸上起了红晕,整个世界,视线之内便是佛。佛不是空,佛是跃动的生命。霎时间,孽缘种了,不能自拔。

雍和宫,世上为什么会有雍和宫?

丹丹头一个跑开了,她背向二人,隐忍着不可自抑的心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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