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地感觉无路可走。所以一再地前行。
第一次主动给罗打电话。不喜欢一个所谓的朋友,好奇地探究我的心情。但是希望能有个人,安静地陪伴着渡过难关。在心里压抑了这么久,再见到罗,依然无言。我们去了一个据说很灵验的庙里求签。天气非常炎热,罗满脸是汗。我们一直坐车赶到郊外。在阴暗幽凉的寺庙里,我再次想到宿命。门外明亮的阳光灿烂,湖光山色,空阔自由。虽然不知道追寻的生活会在何处,但是总是要不断前行。求完签后,我把那张写着诗句的白纸烧掉了。罗和我一起,去田野里散步。我们看到纯蓝的天空和湖水,大片开出美丽花朵的棉花,散发出清香的橘子树和蔓延的浮萍。
我们不断地聊天。我对罗说,我很喜欢飞机起飞的那个时刻,加速的晕眩里心里有无限欢喜。罗看着我,他的眼光突然疼痛。
中午的时候,我们去菜场买菜,然后借我喜欢的恐怖片。罗在厨房里做饭,我看着看着又睡着了。迷糊中突然浑身出汗,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异乡的房间里醒来,远离父母,生活奔波流离,也不再见到曾经爱过的人。已经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忍不住掉泪。罗在房门外默默地站了一会,然后走开。
两个人安静地吃晚饭。罗的妻子和女儿打电话过来,罗用温和忍耐的语气应对。一个男人独自在异乡孤独生活,靠工作来麻醉自己。我记得他电话里的哭泣,在情绪崩溃的时候,罗也许手足无措。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所以只能沉默相对。我劝他,不如离婚,重新开始生活。罗说,算了。
他摆了摆手。他说,只要在工作,他就不会被内心的孤独感摧毁。他说,他抗争了很久,已经累了不象我。我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
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的生活。孤独象空气无从逃避。罗的眼神一贯忧郁。而我,我只是惧怕生活的麻木把我淹没。只能一次次奋力地跃出海面,寻求呼吸。宁可被捕捉。不愿意被窒息。
送我回家的途中,下起很大的雨。秋天的寒意一天天加深。是我喜欢的季节。大雨中,我们走过黑暗的巷子去大路上拦出租车。雨水冰凉。罗说,答应我不要一个人走。我说不会,会有人接或会有人送。很多东西都不能带走。但会记得带上那几盘德国CD。不管我在哪一个城市。
你走了以后也许我也该离开这个城市了。罗在夜色中安静的声音。我说,去哪里。罗无言。然后他说,你送我的手套我一直都没有用。一生都不会用它。
坐在TAXI里面,罗隔着玻璃窗对我摆手。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我安静地看了他1分钟。然后用淡然的口吻叫司机开车。 从菜场通到马路的十字路口。这段路面是他的活动范围。
每天上午他都会出现在那里。脖子上挂着一圈麻绳。手里拿着一只残缺的搪瓷盆子。里面通常有几枚零星的硬币。在他移动的时候发出寂寥的脆响。
这条狭窄的小路,因为附近有一个菜场,所以总是人声鼎沸。空气里混杂着各种腐烂发酵中的气味。爆米花上的黄油甜味。扎在草垛上的糖葫芦。加了洋葱碎末的油炸里脊肉。汗水的酸臭。满地的瓜果皮和快餐盒。还有浸在污水里的大堆发馊的菜叶子。摩托车嚣叫着冒出黑烟。自行车和人互相撞击。时而爆发出粗鲁的咒骂。
通常清晨和黄昏的时候,人比较多。他的收入也稍微好一些。
附近卖水果,开理发店的,或者修鞋的,都已经很熟悉他。
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会在裤兜里摸出一个硬币来,扔在他的盆子里。去。
轻轻一挥手。就好象赶走一只乡下随处可见的觅食的狗。
这一切对他来说,早已经习惯。
夏天的太阳开始越来越炎热。有时候他不得不寻找一个阴暗的角落稍做休息。
他身上挂的破布袋里,会放几个捡来的还没有完全腐烂的水果。他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他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和别人对话。那些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已经被隔绝掉所有沟通的途径。他的脸上渐渐长出一个坚硬的麻木的面具。隐藏着随时准备潜逃的无法自卫的愤怒。虽然他只有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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