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事(17)

2025-10-10 评论


    她亦喜欢明亮的灯光。瓦数越大越好,刺眼如正午阳光。照在额头上,盲了般的剧烈。带来温暖。好像拥抱。被一个人轻轻需索,从始到终。舞台上的光,从来都是灼热刺眼,可以让人的眼睛几近盲。一旦盲,你就会逐渐沉落在黑暗之中。她说。从舞台回到后台的时候,她的脚步亦趔趄。根本看不清楚。她说。一团漆黑。就是一片黑。

    灯光打在墙角窄小的一侧角落上。有人在叫她,莲安,莲安,准备上台了。她在酒吧布帘后面堆着啤酒箱子和杂物的小房间里,对着镜子,在脸颊上抹上深红胭脂。她20岁的时候,因为年轻从来不扑粉,只是喜欢胭脂。胭脂仿佛是情欲,有无知的亮烈。她带着自己桃花盛放的脸,穿上廉价的镶着人造珠片及粗糙尼龙蕾丝的裙子,高跟鞋走至一半,就会在地板上晃折一下。摇摇晃晃,走上窄小的酒吧舞台。音乐响起,黑暗沉落。

    音乐响起,黑暗沉落。我逐渐沉没至大海。她说。深海之下,翻动的潮水,有圆柱状的明亮阳光,穿透空气和水,直直地倾泻。屏住呼吸,向那光线潜伏过去。水波包裹住她的眼睛,咕嘟咕嘟的小气泡繁盛地升腾。用力呼吸,才能试图浮出海面。她听到自己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她在唱歌。

    她唱歌。逡巡在水里。潮水贯注在她的胸腔,发出回声。这是她一个人的海。与酒吧里的烟草,嘈杂,喧嚣,没有任何关系。与所有在听或不听的人,亦没有关系。她坐在高脚凳上,手把住麦克风的支架,上下移动,仿佛抚摸在情人的皮肤上。她闭上眼睛,便看不到人世,只看到幻觉。看到潮水起伏,记忆深处的海。她的血液里都是激越。

    我喜欢丰盛而浓烈地活,即使是幻觉。良生。她说。但幻觉太静,亦没有温度。     6月,我在上海见到莲安。她有一个小型的摄影展出,邀请我过去参加。

    在辞职离开杂志社离开时尚圈子之后,我已很少出席派对或聚会。只觉得这种场合,极有可能见着不喜欢的人,性格里洁癖甚重。但她的请柬过来,我当即买了机票飞去上海。自四川一别之后,我们已经三个多月未见。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朋友甚少的人,或者说根本就无朋友。良生在某种意义上,也并不是我的朋友。朋友对大部分人的含义,更多是围绕在身边有关系的人,或可以互相喝杯茶的人。而莲安不属于锦上添花,亦不是雪里送炭。她是我生命中一扇门。轻轻推开,无限天地。我便知道她是等着的人。

    在晚上10点左右,抵达上海。先在陕西南路一家小酒店开了房间。房间很小,在楼的转角处,透过20层楼房间的大玻璃窗,能够看到夜雾中湿漉漉的道路。茂密的梧桐树和旧别墅的尖顶在橙黄灯光中凸显。站在浴缸的花洒下长时间地用热水冲淋自己。裹着毛巾站在窗前抽烟。然后换了一条干净的粗布裤,白衬衣,把头发盘好发髻,去找莲安。

    高速观景电梯刷刷上升的时候,身边挤满盛装的人群。艳丽女子的脂粉钻石小礼服,男子油头粉面,透露出十足的伪中产阶级的富足味道。开设展览的酒廊在一座37层大厦的顶楼。紫黑两色为主色调。亦是非常华丽。这些落差和旅途上的莲安区别很大。但我知道,我现在接近的是她现实生活的另一半组成部分。我现在才知道,她是一个明星。摄影是最近才做的事情,之前,她是一个出唱片的当红艺人。

    自己的衣着和周围的人区别甚大,不觉得尴尬,只是独处更好。我不知道莲安在哪里,也不先急着找到她,就独自走到里面去看照片。

    肮脏得一塌糊涂的厨房,男女朋友的裸体,桌子上吃剩下的食物,派对,手术,各种神情迷惘的脸,凋落的玫瑰,脱落下来的衣服,阴影中的街道,神情迷惘的小摊贩男人,空的可乐罐,炙热的海洋性气候中的城市,乞丐与垃圾铁路,旷野,一些建筑……图片粗糙得好像是用数码机随意拍摄。色彩和构图,看起来漫不经心。

    还有一些关于她自己的自拍照片。拿一瓶BALLANTINES坐在屋顶边缘喝酒,身边蹲着4,5只猫。独自在电影院的黑暗里入睡。和男人坐在酒吧里,手里夹着烟,笑容羞涩如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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