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再有俩人出来,红口白牙讹诈我,咋办?”泰来说,“到年底,我卖婆娘当娃都还不起……”
“同志!凡事总要分清轻重。”葛队长说,“和王玉祥的斗争,是大事;和九娃的矛盾,是阶级兄弟之间的……”
“还是这一套!”泰来背靠在炕墙上,烦腻地想,长长叹一口气。他不想看葛队长那亮光光的大脑门,把头偏转到另一边去,长得那样大的脑门里头,考虑问题怎么这样简单!他听人说葛队长在城里工作,从来没下过农村,他是装了满脑子的钢(纲)丝,下农村来的!和他说什么呢?“我那天说过了,五十块钱我不要了。”
“你思想上没通……”
“通了!”
“你怎么躺下不当队长了呢?”
“我阶级路线不清啊!”泰来终于忍不住,鄙夷地说,“让那些路线清白的恶鬼上台吧!我自动让路!”
“不要打别扭。”葛队长说,“没有第三者作证,难啊!让九娃拿二十五块钱给你,吃亏的少吃点,占便宜的少占点……”
“哈呀!”泰来哭笑不得,“这算啥办法?王八三十鳖三十……”
“算了,都是贫下中农……”
“算了就算了!”泰来说,“你让九娃来,我和他当面说。”
“我让他给你把钱拿上。”
“行嘛!”
葛队长出门去了。
九娃跟着葛队长进来了,友好地笑着:“泰来叔!算咧,咱是叔侄,又都是贫农,闹矛盾,让阶级敌人高兴……”
泰来不冷不热地笑笑。
九娃掏出钱来:“你把这拿上……”
泰来从九娃手里接过钱,五张五元票子,哗哗数过,盯着九娃,死死盯住:“侄儿,你叔叔老不要脸,黑了心,到底讹下你的钱了!侄儿你真够人啊!”
“这……”九娃立时红了脸,那双阴冷的眼睛,慌忽乱闪,看着葛队长,抱冤地说,“这算做啥?”
“做啥?”泰来骂道,“我宁可一个人活在世上,绝不跟你龟孙团结!”说着,扬起手,连同那五张人民币,一同抽打到九娃的嘴脸上,吼叫一声:“滚!”
九娃抱着头,跑出去了。
“不象话!泰来同志!”葛队长气得脸色发白,没见过农村人闹事的城里人啊,手足无措,毫无办法了,“不顾大局,真不像话!”
泰来眼前一黑,仰靠在炕墙上,呼呼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怎么收拾呢?”葛队长说,“你这种态度,值得好好考虑!”说罢,站起身要出门了。
“老婆子!”泰来象疯狂了一般吼叫。
老婆从隔着窗子的灶房跑进来了。
“把那些钱拾净,交给葛队长。”
老婆子吓坏了,慌忙蹲下,在地上拣着。
“啊呀!我的眼!”泰来眼前一黑,跌倒在炕上,双手抠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自己看不见自己的手,只能凭声音辨听老伴所在的位置,只能听见医生和护士的轻重不同的口音。他被告知:患了急性青光眼——俗说气蒙眼。眼球里头痛啊!痛得鬓角崩崩响,恨不得一把把眼球抠出来!
躺了整整九天九夜。实际上是没有白天的,全是黑夜啊!手术后的第七天,揭去纱布以后,他第一次看见了把他从终生的黑暗里拯救出来的男医生和女护士,看见了和他过活了大半辈子的娃他妈,老汉流了泪了。
“老汉,病好了,千万再不敢生气。再生气,可能再犯,再犯就要摘除眼球了。”医生说,“生产队事情复杂,看得开点!”
“能想开,能!”犹如隔世重生,泰来呵呵笑着,似乎一切都没有必要计较了。
傍晚,病房里走进几个乡下人,泰来一眼瞅见,竟是小王村的乡亲。噢!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泰安老汉,会计勤娃,妇女队长麦叶,拿着家乡的黄杏,鸡蛋,还买了饼干和蛋糕,看望泰来队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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