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短篇小说集(197)

2025-10-10 评论


    “放心吧!这样,事情就好办!”薛志良增长了信心,“名额分配,好办得很!”

    “通知委员们开会吧!”王书记说。

    “好!”老薛趴在桌子上,摊开一迭表格,“我把方案一定,就去。”

    老薛在表格里填上一个一个大队的名字,又填上分配的数字。当他抬起头,准备出门去通知党委会委员们的时候,看见王书记靠在床头的被卷上,睡着了。糊着黄泥巴的棉鞋搭在炉盘上,冒着蒸汽。他太累了,轻轻地响着鼾声。

    薛志良放轻手脚,取来自己的大衣,盖在领导者的身上,蹑手蹑脚出了门,拉上门板,心头轻松而又畅快,跑去通知其他委员去了。

    那年春天,县上给俺田庄派来了路线教育宣传队。麦收后,宣传队马队长兜里装了一叠厚厚的经验材料,凯旋了。

    令人寒心的是,马队长前响刚从田庄拔出脚,俺三队队长志良叔后晌就宣布他不当队长了。

    我慌了。

    我是副队长,年初选举的时候,大家选我,不过是看我干活不惜力气,办事可靠点儿,让我给志良叔跑跑腿儿。跟他锻炼锻炼。至于四时节令的农活安排,经营管理,全是仰仗他的,我还不入门哩!现时正当忙后三秋管理的紧火时光,他撂了担子,我怎么办呢?

    月色很好,我奔进大队党支部书记田志德家的院子。

    香椿树下,田志德被一伙社员包围在中间,吵吵闹闹。

    七队妇女郭菊艾,高喉咙大嗓门,喊说:“把俺的围墙挖倒,现时咋办哩?贼娃子要是把那一把粮食灌走,我一家子可怎么活?”

    我听出意思了,郭菊艾家的庄基地在村子最西边,打土围墙时,往外放出去一尺。其实,那一尺空地外,就是队里水泥砌的自流渠,集体根本无法使这一尺之地发挥效益,郭菊艾打围墙时就把这一尺空地图进了院子,干部和社员也没有人喊查过此事。马队长不知怎样把这事调查出来,亲自掮上镢头,用军队式的命令动员民兵,把郭菊艾家西边的围墙给挖倒了,为田庄大队争回了一尺之地……

    田志德听着,皱着眉,苦楚着脸,说:“甭急!大队开会,研究研究!”

    二队的成林老汉赶紧抢上插话:“把没收俺的羊奶钱……”

    这事我也知道。成林老汉的小孙子,一生下来就没奶吃,老汉买了一只好奶羊,一天能捋六七斤奶。孩子吃不完,家里四口人一个胃口,都喝不惯羊奶那股膻味儿,就用孙子喝剩的羊奶喂猪。恰好临近小学校有个教员患胃疼病,想订奶……同样,马队长认为这是资本主义自发势力,把钱没收了……

    田志德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表情更苦楚,重复着同一句话:“甭急!大队开会,研究研究。”

    我看着那一堆纠缠不休的社员,心里可怜起田志德老汉了。马队长在田庄东戳一扁担,西砸一杠子,打下一锅浆子。现时他屁股一拍,回县领赏去了,把这一滩粘浆子,全部倒在老汉头上了。

    老汉象是麻木了,任谁用高嗓门叫喊也好,用哀求的调调诉叙也好,他一概不动声色,开口就是那两句话:“甭急……”

    我敢说,站在这儿的人,谁也没有我心里的事情关系重大。我拨开人,尽量缓和口气说:“支书,俺的队长撂套不干咧!”

    老汉猛乍扬起头,吃惊地张着嘴:“啥?”

    我又说了一遍。他把头沉重地低下去,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句不吭。

    他没问我志良叔为啥半路撂套。他心里比我更清楚:祸根还在那位马队长身上。

    “我早就担着这份心!”他自言自语,站起来对我说:“咱俩一搭寻志良去。”

    进了志良家院子,一见面,志良就摇手:

    “支书,你甭找.也甭说,啥也不顶!”

    志德坐在砍柴的木墩上吸烟。他是个实心眼的好人,不发躁,也想不出什么动听的词儿来软化志良,问了半晌,才说:“马队长在时,你为啥不撂套?他在,你撂,我叫他给三队安排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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