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剧烈挣扎、即将爆开的魂力漩涡中,一个淡青色的、穿着古朴长袍的身影,挣扎着显现出来。
他对着相温书的妖魂奋力一压,强行遏制了自爆的趋势,然后转向段安洛的方向,缓缓地、恭敬地跪拜下去。
段安洛浑身一震,失声喊道:“祝川?”
那青袍身影,竟然是祝川残留的魂魄。
他抬起头,对着段安洛露出了一个跨越了五百年的微笑,用尽最后的力量,暂时控制住了相温书妖魂的暴动。
“主子,”一道微弱的声音终于传递过来,“当年我一心只想找到您,糊涂之下,将魂魄献祭给了这妖魔,助他妖力大增。等我意识到他害了无数生灵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祝川的魂魄越来越透明:“幸好,您在我身上下了无数道保护的禁制,我竟没有被他融合掉,时间久了,竟然进了他的妖魂本源。我一直练习您教我的口诀,这五百年,一直撑着,一直在等,等着能给他致命一击的这一刻。您将封印施加在我这残魂上吧……我带着他……一起魂飞魄散……这是我能做的……最后的事了……”
“不行!”段安洛看着祝川那即将消散的、充满恳求的虚影,手在颤抖。
他对追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人下不了手。
他想把祝川的魂魄提取出来,加以稳固,还没等碰触到,对方的魂魄就差点散了。
“快!主子!您应该看出来了……我快要撑不住了……”祝川的魂魄已淡如青烟,仿佛下一秒就会散去。
段安洛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的痛楚与坚定。
他指尖凝聚起封印之力,“祝川,我……”
祝川笑着对段安洛磕了三个头,期待的望着段安洛,这是他最后的恳求。
段安洛咬了咬牙,心里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即便不用祝川封印,祝川也要魂飞魄散了。
段安洛冷下脸,以血为引,封印!
“主子,祝川残魄,拜别了!
此生能奉您为主,随侍左右,是祝川穷尽轮回也修不来的福分。主子昔年救我出火海,赐我温饱,教我明理,助我复仇,引我入道,此恩此德,山高海深,祝川……永世不忘。
今日能以这残存之灵,助主子斩除大恶,弥补旧过,祝川心中唯有欣喜,并无憾恨。
唯愿主子,自此之后,道途坦荡,身心长健,与司苍大人,岁岁相伴,永世安康。愿您前路再无风雪,所行皆是坦途,所见俱为光明。
主子……珍重!”
封印之光如同最后的晚霞,炽烈而短暂地绽放,将相温书扭曲的魂体与祝川那抹淡青色的残魂一同吞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
光芒散尽,空中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灰烬,没有痕迹,仿佛一切都从未存在过。
彻彻底底的……魂飞魄散。
连同相温书那依怨而生的不灭执念,连同祝川跨越五百年苦苦挣扎的最后一点灵识……全都消失了。
段安洛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封印之力引发的刺痛感,但掌心已然空空如也。
他眼睁睁看着祝川在他面前,带着那释然的微笑,彻底化为虚无。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们赢了,除掉了为祸世间的凶兽,守护了无数生灵。
可他也输了,输掉了那个曾经日日跟在他身后,忠心耿耿唤他“主子”的人。
他甚至没能保住祝川最后的一缕残魂。
心口像是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地疼。
那种痛楚并不剧烈,却深沉绵长。
他站立在原地,山风吹动他染血的衣服,背影竟显得有些单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五百年的时光阻隔,本以为早已是阴阳两隔,却在今日得以短暂“重逢”,而这重逢的代价,竟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彻底湮灭。
他救了很多人,却唯独救不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这种认知,比任何肉体上的创伤都更让人疲惫。
司苍无声地收刀入鞘,走到他身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段安洛那只冰凉、微微颤抖的手。
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是坚实的支撑。
段安洛没有回头,任由司苍握着。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焦灼和血腥气的空气,再缓缓吐出。
再次睁开时,眼底那翻涌的痛楚被强行压下,“结束了。”
他轻声说,像是在告诉司苍,也像是在告诉自己,又像是在告诉消失的祝川。
山林寂静,唯有夜风呜咽,仿佛在为那彻底消散的魂魄,奏响最后的哀歌。
段安洛目光再次投向祝川消散的方向,哀伤依旧,却多了几分沉痛的明悟。
祝川最终的选择,是以自身残魂为牢,携带着相温书一同湮灭。这不仅是复仇,更是赎罪,是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阻止了更大的灾难。
这份功德,足以洗刷他被蒙蔽时的过错,或许也能为他自己换来天地间的一丝哀悯,获得天道一丝垂怜。
“他……走得其所。”段安洛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祝川用最后的意志,选择了守护,这与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悉心照料山间生灵的书童,初心未改。
司苍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侧头看他,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
“嗯。”他应了一声,简短却充满了理解。
段安洛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司苍攥紧他的手,手掌温暖有力,紧紧包裹着段安洛冰凉的手指,无声地将支撑的力量传递过去。段安洛下意识地回握,指尖却触及一片湿黏,是血?
他猛地回过神,目光收回,落在司苍身上。
只见司苍肩头、手臂上已有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衣服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渗出的鲜血染湿了深色的衣料。
虽然司苍站得笔挺,眉宇间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但段安洛能感受到他气息中的紊乱。
心口的钝痛尚未消散,却又添上一阵尖锐的揪紧。
他赶紧把小花叫出来,让它给司苍治疗伤口。
司苍拉起段安洛那只受伤的手,“先治这个。”
段安洛不在意的把手藏在身后,他这是皮外伤,司苍身上的要严重些。
“听话!”司苍拉着他的手,不容他拒绝。
段安洛抿了抿嘴,虽然有些丢人,但,被司苍这么一瞪,心底的委屈和伤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眼眶一热,忍不住的,眼圈红了。
司苍打了这么大一场恶战都没慌,现在突然手忙脚乱,“是不是太疼了?”
段安洛嘴角动了动,摇了摇头,想说这点疼他还能忍,是他心里难受。
“还在为祝川难过?”司苍反应过来,抬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湿润,“他走的没有遗憾了,他找到你了。”
段安洛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就是,心里难受。”
司苍有毒,竟然能让他变得这么脆弱。
等手上的伤口消失,小花也没了力气,司苍身上的伤,它根本就没有力气治了,它太小了,能力太低了。
司苍不在意地说:“没事,已经不流血了,我小时候泡过药,伤口好得快。”
“那也要处理好,别留下脏东西,发炎了会发烧的。”段安洛小心检查司苍的伤口,在加密频道叫后勤过来处理。
碰触后带来刺痛,司苍却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静静看着他。
段安洛挑了挑眉,怎么了?
司苍摇摇头,“没事。”
眼前的伤痛可以治愈,逝去的魂魄却无法挽回。但守护了该守护的,终结了该终结的,这沉重的一页,终究是翻过去了。
未来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