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并没有抱有很大的希望,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例精神力暴动被治愈过的案例,就算崽崽老师有能力,也不能拯救一个病危垂死的人。
他只是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了,但要他看着黎锴就这样失去生命,他也做不到,他只是想有人来救救他!
黎景一手将手腕上的光脑对准治疗舱,另一只手抬起来把脸埋起来,张嘴狠狠咬住手臂,哭泣声仍然逸散出来。
他知道他在为难一个无辜的人,对方甚至只是一个幼崽。
黎景:“对不起……”
同时,另一道声音响起,“你好,可以把摄像头对准病人的脸吗?我想仔细看看。”
锦虞刚从舞台下来,身上还穿着鲜艳的衣服,但严肃正经的表情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个很专业的医生。
事实上,在精神力治疗这方面,他确实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是在从前的修仙界,还是在星际。
他就是权威本身。
黎景赶紧照他说的做,他的家人好像也意识到什么,紧张地跟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锦虞仔细观察了病人的状态,“是挺严重了,如果能早点治疗就好了。”
听到这话,黎景难以掩饰的失望,但刚想跟崽崽老师说没关系的时候,却听到崽崽老师说:“能治,但好了以后,他可能不会有这么高的精神力了。”
精神力高的人敏感度也很高,他们能更敏锐地观察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外界的情况,长期以来他们习惯如此,如果突然失去这样的敏锐,他们甚至可能会因为夹菜的速度比别人慢一些就失去了喜欢的菜而难受。
所以锦虞提前说了一下。
实不知他说的这句话在听的人耳中,会引起如何的惊涛骇浪。
能治?!
崽崽老师没有说可能、不一定,而是直接说能治!
黎景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能、真的能治——”
戴着光脑的手立马被拽到另一边,黎景的妈妈,黎花明代替已经傻了的二儿子,对着视频里这个陌生的幼崽说:“请您告诉我,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锦虞:“把光脑的声音开到最大吧,放到治疗舱上面最好,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中途打断,不要惊扰。”
“这里绝对安静,我们都可以出去!”
“你们不用出去,事实上,”锦虞抱着尾巴摸了摸,说,“这个环节你们也是不可或缺的。”
在场的人只有看过直播的黎景能猜到一点崽崽老师要做什么,应该又是唱那种听了让人觉得身心安宁的歌。
他在心里祈求,希望哥哥能听到,然后……然后怎么样,到了此时此刻,他发现他想象不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锦虞看他们都准备好了,他也准备再次登台了。
这一场是他为了回馈观众的个人表演,本来打算唱一首大家投票出来的曲子,结果在休息的途中接到这些消息,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作为人鱼族未来的祭祀,锦虞学了成百上千的乐谱,会唱的歌多到数不清,他的职责就是治愈精神力出现问题的族人。
因为天生自带超高的精神力,族人很容易出现精神力问题,在找到锦虞前,人鱼已经几百年没有祭祀了。
锦虞的出现,代表他是族里唯一一个,拥有超越所有族人精神力,并且及其稳定的人鱼,所以祭祀非他莫属。
上一任祭祀留下了很多专攻这方面的乐谱,有一些是专门医治重症的,锦虞把那些歌带给他的感觉铭记于心。
以前懵懂的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创造出这样的曲子,现在他可能窥见了一点。锦虞站上台,决定随心所欲的唱一首。
台下的观众刚听到前奏,以为是崽崽老师想要临时发挥,他们是没有意见的,毕竟崽崽老师唱什么都特别好听,而且听着听着,他们发现这是一首新曲。
新歌!
全部人打开录音录像,无论是台下的观众还是后台的同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静静聆听。
没有歌词,只有单一的音节,却是锦虞想起穿到星际以来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他遇到了很多奇怪的人,陌生的人,但没有人伤害他。
他看到恶人带着凶恶的面具,和快要消散的生命;他看到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和麻木的灵魂;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号岩石般坚硬、粗糙但小心翼翼的手掌;他看到塞西尔缝缝补补满是创痕的身体,但伸过来的柔软触手。
时常会有人悄悄跟锦虞说,你做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呀,没有你,他们本来都会死,你已经做了太多,要学会保护自己啊。
薇薇特说过,莱恩说过,昆特说过,塞西尔说过,好多好多人都这样说。
但锦虞觉得,他还可以做更多。毕竟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瞬间,接触到的就是最纯真的善意啊。
或许会有人伤害他,但更多更多的人保护他。
他已经不是那个,为了一口食物被打得头破血流只能自己偷偷藏起来哭的小人鱼啦。
锦虞能做的,只是治愈他们而已。是他们给了他创作的力量。
聆听这首曲子的所有人都失去了时间的观念,他们仿佛躺在海面上的一艘小船上,危险莫测的海在身下乖巧地起伏,带着他们叶子一样飘荡,温暖不灼人的阳光撒在身上,光洁的面庞扬起,不自觉带上发自内心的舒心笑容。
远处的鲸鱼高高跃起,带起一阵巨大的水花,喷出一道道小彩虹。水珠溅到脸上,身上,凉凉的。
他们有一种回到母体的安全感,让人愈发沉醉。
观众们已经沉溺其中,锦虞睁开眼,对视频那头轻声说:“请你们呼唤他的名字。”
“快把他叫回来吧。”
这道声音出现在黎景耳边,他陡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大大的叶子上,周围一片深深地蓝。
黎景一个很怕水的人,面对这种场景竟然没觉得害怕,他想起刚才听到的话,眺望一下望不到边的海面,黎景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大喊:
“黎锴!黎锴!黎锴——”
黎锴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失去意识的那些日子,他浑浑噩噩,觉得自己身处地狱,□□和精神都饱受折磨,但他舍不得。
舍不得爸妈,舍不得小姨,舍不得弟弟。
这四个人,是他生命的全部,是他能支撑下去的动力。但他最近真的有点累了,他抬不起手,疯的时候连东西都摔不动了,于是他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尽头了。
尽头那边只有他一个人,这很好,很好。
他只是去休息一会儿,让他走吧。眼泪从紧闭着的眼角落下,打湿黎锴的鬓角,他的脸庞也变得湿漉漉的。
黎锴还不想死啊,他才看到黎景长大,才看到爸妈头上生出银丝,他还没看到小姨大战她的十个前男友,他一点都不想死,哪怕活得那么痛苦,但再艰难,他也想活下去!
“哥!”
“小锴!”
呼唤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黎锴欻地睁开眼,很久没有看到蓝天白云,这让他不禁抬起手臂挡了一下。
然后他就僵住了。
黎锴放下手臂,坐起来,耳边仿佛传来天边的歌声,如此悠远,风一样在海面上飘荡,偶尔传来只字片语,也像朋友的问候一样。
身体上的枷锁仿佛被卸下,他轻飘飘的,黎锴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是天堂吗?
黎锴趴在叶子上,把脑袋毫不犹豫地扎进水里,发出沉闷的咕噜咕噜声,片刻后,他叼着一条无辜的鱼抬起头,一脸懵。
市面上的全息虚拟技术他都体验过,这么真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再下去游几圈,黎锴更加确定,这绝不是所谓的全息虚拟技术。目前没有任何技术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所以他的家人到底把他扔到哪儿来了?
黎锴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特别好,游了几个来回,精疲力尽后,他趴在叶子上,眯着眼波光粼粼的海面。
或许这是他临死前的幻想,或许是某个不知名神看他太可怜,施舍他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