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爷爷写得一手好字,家里的对联都是他亲手写的。
在漫展写了那么久的字,蒋爷爷如今听到这话有些手抖,嗫嚅着说:“……过几天吧。”
蒋爷爷径直回到客房,盯着手里的大袋子发起了呆。
同性恋不仅没被排挤、唾弃,竟然还成了一种文化和喜好。
他不太能理解,但他能感觉到那群孩子的真诚。
蒋爷爷从外套内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皮革钱包,一打开便能看见蒋奶奶的照片。
但几乎没人知道,在蒋奶奶的照片后面,还有一张全家福。
是他与父母、兄弟姊妹的合照。
照片缺了一个人,他用毛笔小心画上了他的轮廓,可惜他虽然写得一手好书法,但画技并不太好,只会画些简单的水墨动植物,不太会画人。
那人是他最尊敬的大哥。
他已经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
只记得自己幼时贪玩,险些淹死在水中,是大哥拼了命将他救上来的,也因此一条腿落了点残疾,没办法当兵,就留在了家中帮衬,还学了门手艺,跟师傅吹唢呐,那时候办白事都要请唢呐,收入也还不错。
长兄如父,大哥对弟妹们都好极了。
尤其是被赋予了第二条命的他。
他生病发烧,大哥夜半背着他去看病;他喜欢写字,大哥将大半积蓄都供他读书;他在外面受欺负了,大哥第一个帮他出头……
大哥喜欢猫儿,经常给村子里的流浪猫喂食,家中的院子里总是会有许多咪咪喵喵的身影。
他那时候闲着没事便会观察着画一画这群猫儿,大哥见了,不仅夸了他,还将他的画贴在了床头,说他有天赋,等他多赚点钱,送他去学画。
后来,大哥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听说两人是在一场白事上认识的,或许这个开局就已经奠定了悲剧的结尾。
他那时候还小,懵懵懂懂的,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很少与大哥意见向左,虽然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很匪夷所思,但那是他最崇敬的大哥啊,即便是无法理解,他也做不到对他指手画脚。
可别人不一样。
那个年代同性恋是彻头彻尾的异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没人再请大哥吹唢呐,大哥丢了工作,只能在家帮忙种种地、干干活,好在家里人没有嫌弃他,只是带他躲着,劝他回头。
大哥没了收入来源,没办法再攒钱送他去学画了,他很懂事,说没关系,他更喜欢写字。
大哥笑着摸摸他的头,没再说话,只是盯着墙上他画的猫儿看了好久。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议论、诋毁他们,突然有一天,大哥养的那些猫儿死掉了好几只,是被人故意杀害死的,说祛祛晦气,哥哥只能匆匆将剩下的猫儿都送去了很远的地方,再找不到回来的路。
他们家开始频频受人冷眼,他和其他弟弟妹妹们也受到了同龄人的排挤。
甚至,有人明晃晃地当着大哥和那个男人的面让他们这样的脏东西去死。
后来,他们真的去死了。
是自杀。
死前,大哥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身形消瘦,像具枯骨,和大哥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终于撑不住唾沫星子了。
是跳河自杀的。
可能因为有人说水最干净、能洗掉所有的污秽,说他们恶心,就应该溺死在水里。
他们死后,那条河被人嫌弃,还做了好久的法事。
他茫然地站在河边,耳边是听不懂的法事咒语,眼中是滚烫的泪水。
这条河正是大哥当年救他上来的那条。
大哥救了他,自己却淹死在了这里。
大哥死后,他大病一场。
病好后,次年家里借着工作调动趁机搬了住处,离开了那个地方,后来再也没有人再敢提起大哥。
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照相馆普及,小妹提议拍一张全家福留念,于是便有了这张照片。
虽然没有人提起,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给大哥留了一个位置。
他摸了摸照片上被他画上去的大哥的轮廓。
因为那段灰暗的经历,他一直没办法接受孙儿和男人在一起。
他怕啊,怕他们也会重蹈覆辙,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或许,现在这个年代真的与他们那个年代不太一样了。
……
“她说爷爷的状态还可以。”蒋随风将自己的手机屏幕递到景致面前。
景致伸手将手机接过。
手机上沾着蒋随风的体温,微暖。
屏幕里,是蒋爷爷拿着毛笔写字的侧影,虽然手下的字只露出了一角,但能看得出遒劲的笔力,难怪那么多人喜欢。
他的表情专注而又认真,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写什么大作,然而事实却是一对对男男cp的名字或相关句子。
景致盯着屏幕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莫名有种……虐待老人的错觉。
不过蒋元圆那丫头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太意外。
不知道蒋爷爷在这样的刺激下,心态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蒋随风的手忽然握了上来。
景致下意识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小景,等爷爷联系我吧,我感觉这次应该会有不错的进展。”
蒋随风的掌心很暖,将他被冷风冻凉的手完全包裹起来,口中的话也像是温暖的蜜浆,直往他心里灌。
“爷爷人其实挺好的,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会喜欢你的,也会喜欢米米。”
“那条短信……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真的想开的话会亲自向你道歉的。”
景致没有挣脱蒋随风的手,也没有说话。
视线又落回了手机屏幕上面。
他其实接触过蒋爷爷,能感觉到他是个很好的人。
当时蒋随风的奶奶来A城治病,蒋爷爷也一并陪同了,他那时候的身份还是蒋随风的大学室友,因为是A城本地人,对A城熟悉,便帮了些忙,蒋爷爷还和家里人请他吃了顿饭,与他聊得很开心。
他的爷爷奶奶从小待他不好,外公外婆又去世得早,那是他为数不多地感觉到爷爷奶奶辈的关怀。
所以,他其实也没有太生蒋爷爷的气。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会头脑一热做一些错事的。
他也不需要蒋爷爷向他道歉,只要能接纳他与蒋随风的这段关系就好。
“有件事一直忘记问你。”景致冷不丁开口。
“嗯?”蒋随风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米米就是小猫的?”
因为他从最开始就只是想着让蒋随风和米米见一面,信不信由他,他也不会逼着他去相信。
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蒋随风便默认米米就是他们的小猫了。
其实很多细枝末节处都能看得出来,但他还是有些好奇,蒋随风是什么时候彻底确定的。
“我想想啊……”蒋随风故作回忆了一番,“摸你屁股那天。”
景致:“……”
景致白他一眼,抽回手,将手机丢回了他的怀里。
见景致隐隐有炸毛的预兆,蒋随风立刻正经起来,重新裹住了他的手。
“当时你离开咨询米米的出院事宜去了,我闲着没事用被子给他‘卷了个饼’,就是我以前经常和米米玩的那个卷饼游戏,我一点提示都没有他就躺下来了,眼睛特别亮地看着我,我把他卷起来之后他就很开心地笑,还喊我爸爸,我当时就有点幻听小猫被卷得开心了‘喵喵’的叫声。”
“加上之前的种种,还有你对他的坚信不疑,我就彻底相信了。”
“也可能是我之前给他‘卷过饼’呢?”景致找出了其中的漏洞。
蒋随风唔一声,“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非要这么说的话,还有个方法可以再验证一下。”
“什么?”
“走,”蒋随风拉着他一起站起身,“去找咱们的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