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岚沉吟,“你没机会了。”
唐宜青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此情此景逃跑显然是唯一的选择,他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口的方向冲,然而让他绝望的是,大门竟然是从外面锁着的。
唐宜青抓住门把手往里拽,大门巍然不动,他意识到必须找其它的逃生口,可谢英岚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他身后。
唐宜青感到一阵寒气逼近,背脊生凉,头皮发麻。
他又被强行拖拽到客厅的地毯上,这一回,谢英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削得圆润的木质藤条,像爸爸教训不听话的儿子似的,拎住他纤细的手腕不让他有逃脱的机会,把藤条一下下精准无误地抽在他的小腿上。
唐宜青痛得乱蹦乱跳,胡乱大叫着躲着,企图逃避责罚。
谢英岚每打一下就问他一句,“以后还收不收别人的礼物,还要不要跑?”
唐宜青的皮肉很软,骨头却出奇的硬,恨不得扑上去跟谢英岚打一架似的,死死抿着唇不说话。
他早就迸出热泪了,痛是一回事,更多是因为谢英岚对他的严酷,他不过是拿了别人一点东西,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可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唐宜青不懂得“付出才会有回报,劳动才能有收获”这种浅显到不能再浅显的道理,等他一步步走向深渊不可自拔再来管教他就更是难上加难。
谢英岚狠了心要扭转唐宜青的作风,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唐宜青被坏理念浸透的骨头一根根都拆出来,洗涤干净再重新装回去。
藤条与空气碰撞发出的“咻咻咻”的声响听起来十分吓人。唐宜青左躲右闪,根本避不掉,他不想屈服,可小腿肌肉疼得像是要坏掉了。
他开始求饶,求饶无用,变相撒娇,说自己知错,喊哥哥,喊老公,喊爸爸,求谢英岚停手不要再打,却通篇不说自己错在哪里。
谢英岚置若罔闻,变得好可怕。
唐宜青再也受不了,扑通一下跪坐地面,哇哇大哭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谢英岚甩掉藤条,半跪下去握住唐宜青的肩膀将人提起来,厉声道:“把话说清楚。”
唐宜青抽泣得很厉害,张了几次嘴才颤巍巍开口,“不会再收别人礼物,不会跑了。”
他热烘烘的身体趴伏到谢英岚胸膛里,泣不成声,“哥,我好疼啊……”
谢英岚打得他全身都疼,哪里都疼,心脏最疼,跟肥大冠心病病人似的一下一下抽搐着。唐宜青快疼死了。
可是他发现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谢英岚眼尾也有水光,仿佛犯下了什么天大的祸事似的,仿佛唐宜青本来就是个好孩子,而他无辜地发了一次火在深程度的自责。
唐宜青觉得更疼了,把自己湿漉漉的脸上贴在谢英岚干燥的面颊上,印出几道水痕,看起来像是谢英岚也泪流满面一样。
好奇怪,怎么疼的是他,谢英岚却好像也在痛心呢?原来不是错觉,谢英岚真的也哭了啊。
唐宜青颤抖着,抽泣着,小声地讲:“好吧好吧,只要你抱抱我,其实也没有很疼啦……”
在没有遇到谢英岚之前,唐宜青年少时受过的那些伤害,早在岁月的流沙里结了痂。他只是忽然在想,如果在他第一次犯错时有人狠狠将他抽醒,有人告诉他这是不对的,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他没要那台游戏机,不再收那么多还不起的礼物,他也许会走上另一条人生道路吧。
可是,他已经走在既定的路上,等他想转弯,身后的路却已经坑坑洼洼坎坎坷坷了。
唐宜青从眼角滑下泪来,一睁眼是灰白色的天花板,回到那间小小的出租屋,身上没有一点伤痕。
那些切骨贴肤的疼痛仿佛从未存在过。他迟钝地转动着眼珠子,望着躺在身侧的谢英岚那张白涔涔的脸,微弱的光照进来,几乎透明得会立刻消失一样。
他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外科手术,全身麻醉使得他感觉不到疼痛,可是一旦意识逐渐恢复,剧痛就会接踵而来——在付出了这么多沉痛的代价之后,现在他明白了,这种久久盘旋在他心头却始终被他刻意忽略的痛意叫做悔恨。
怎么唐宜青原来也在期待从头来过吗?为什么谢英岚不能早一点来找他?
谢英岚是被拱进他怀里大哭的唐宜青吵醒的。唐宜青哭得那么伤心,简直要把毕生的眼泪都流干似的,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挤满了悲伤的因子,顷刻就把这间潮湿的小房子淹没成一汪大海洋。
“英岚……”
声音在唐宜青嘴里蠕动着,只说给自己听似的。但谢英岚还是听清楚他的喃喃自语。
唐宜青哭着讲:“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呢?就算唐宜青无情地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冷漠地把爱他的人都赶跑,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被他丢掉过一次的谢英岚也会跋山涉水而来,接住他伤心的眼泪和无助的绝望。
谢英岚用双臂最大限度地拥抱他。
那么就这样吧,在这可怕的众叛亲离的时刻,一无所有的唐宜青还剩下离不开他的谢英岚。
前文有讲过英岚想把宜青养大,宜青想被英岚养大,所以这个幻梦是两个人共同作用的产物,更是宜青对自己精神世界一次的探索和重造
第89章
睡在一座甜蜜的双人冢里,日夜颠倒,天昏地暗,快乐得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唐宜青逃离世界末日后建立的新王国,成员只有他和谢英岚。
七点半,唐宜青穿戴整齐出门逛早市。
他热情地和楼下的阿公阿婆打招呼,可是当被问到是不是要去上学时,唐宜青给出了一个让人一头雾水的答案,“我跟家人出来买菜。”
菜市场不过两百来米,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各样食材的味道,称不上好闻。
唐宜青是第一次踏足这样有烟火气却显得有一些脏污的地方,他撅着嘴很小声发出“唔”的单音,走得很慢,每踏出一步都很小心地避开水洼,找相对干净的地方落脚。
出来买菜的都是过日子的人,唐宜青虽然穿得朴素,但那张脸那么年轻靓丽,就算此举显得有些养尊处优的惺惺作态,与菜市场喧闹吵杂的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也不至于招人烦,反倒跟小黄鸭第一次下水拍蹼似的,有几分可爱的笨拙与娇憨。
菜摊的阿婆热心肠地招揽他。他翻出备忘录问有没有大白菜,又很苦恼地扭头对空气说:“我不会挑。”
阿婆听他突然蹦出了句国语,边替他挑菜边乐呵呵问他怎么会来港城,还走吗。
“我同我屋企人在这里定居,以后都不翻去啦。”
两颗大白菜换算成人民币不到十块钱,唐宜青讶异地对谢英岚说:“好便宜呀。”
阿婆看他在几次在那里自言自语,兴许是觉得他长得漂亮脑子却不太正常,把菜交给他时眼神变得有点奇怪。
唐宜青又转战去猪肉摊,看着木板上在紫光灯下红丝丝的猪肉无从下手,还是猪肉佬帮他挑拣,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是今早才在猪场膛的靓猪,绝对鲜到爆。
唐宜青这方面没有任何知识储备,见他长得虽然丑但还算憨厚,就听信了他的话。
之后又在其它几个摊位把备忘录里的食材都买齐,期间即便无法得到谢英岚的回应,也很让谢英岚有参与感,买什么都要先过问一句。这一趟下来,有肉有菜有蛋,还不到一百块钱。
但是唐宜青自说自话的行为显然引起了几位摊主的侧目,忍不住有人问他在和谁讲话。
唐宜青音色清润,“我屋企人呀。”
众人把眼睛看出了花来,也没瞅出他身旁有第二条人影。然而见他一副幸福甜蜜的样子,好似普通的爱侣一同外出为小家采买,爱人就陪在身旁,都不禁有些戚戚然,讪笑着目送着他远去才议论些“他是不是癫噶”“个脑有点问题”之类的话。
一个疯疯癫癫的漂亮男孩子,是很令人惋惜的。
唐宜青才不管他们怎么揣测自己。他拎着大袋小袋,颇有种旗开得胜的骄傲,只想快点回到家和谢英岚真正说上话——他开始反应过来,谢英岚只能在那间屋子里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