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得以呼吸到街道已经变得温暖的初夏的空气,唐宜青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自由,面颊带上了一缕笑意。
唐宝仪叫的车到了,见唐宜青还站着,说道:“宜青,先去酒店。”
这次来,唐宝仪打算把唐宜青接到新加坡一起生活。她手上的积蓄足以支撑她做一个单身阔太,再富足地养一个唐宜青也绰绰有余。
唐宜青却没动,只是温声问:“承瑞还好么?”
“好,他很好。”唐宝仪说,“他上小学二年级了,前些天还问我,以后能不能再见到哥哥。我跟他讲,过几天就把哥哥接回家,我们一家人团聚。”
唐宜青听到这些堪称温馨的话语,面上却没有一丝动容,但还是礼貌笑着的。他说道:“唐女士,今天谢谢你。”
疏离的称呼使得唐宝仪神色一僵,想起来从他们见面到现在,唐宜青都没有再叫她一声妈妈。她张了张唇,“宜青,你还在怪妈妈吗?”
唐宜青心里毫无涟漪,其实他很能理解唐宝仪的心态,人年纪一上来,生活稳定了就会不断地复盘年轻时做过的那些事,难免生出弥补的念头。
何况他现在并不会给唐宝仪带去麻烦,看起来又真的是条悲惨的可怜虫,但凡是有点恻隐之心的人,都很难不同情吧。
可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呢?唐宜青是孑然一身了,但也不会因为前途未卜就把往事一笔勾销,跟唐宝仪出演一场家庭港剧最喜爱的花好月圆的happy ending。
没办法。唐宜青很记仇很小气,原谅这两个字并不存在于他的字典里,哪怕求和的对象是他血浓于水的母亲。
他没有答话,只朝唐宝仪略一颔首,旋身走向上坡路。
唐宝仪喊他,“宜青……”
唐宜青不想过多纠缠,回头道:“就到这里吧,以后我的人生我想自己走。”
阳光很好,视野清朗,唐宜青说过不会再因为得不到的爱掉眼泪,他也确实做到了,可是他见到唐宝仪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般怆然泪下。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竟然能叫曾经那么铁石心肠的女人也在期待天伦之乐吗?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唐宜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享受着带有微薄暖意的日花,一步一步去走自己的路了。这条路也许很孤独很艰难,但他不会就此停下来。
谢英岚,没有你的日子,我也会很好地活下去。
唐宜青加快脚步,逐渐地小跑了起来,他的步伐他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的轻捷翩然,简直像要随着风飘到天边。
只要唐宜青不被打倒,他就绝不向命运低头。
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在迎接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唐宜青。
九月末,港城依旧热得像一个大火炉,地面被炙烤得直逼岩浆的温度。
夏蝉争分夺秒燃烧即将到头的生命,叫个没完没了,吵得缩着两条长腿在沙发小憩的唐宜青烦躁地发出一声粘腻的鼻音。
他揉着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迷糊着眼呆坐了会,一看时间已经过下午三点。
睡过头了。唐宜青唔的一声,打开手机软件,见到零星几条问他怎么还没直播的留言。
五月份的时候,唐宜青从港艺办理退学,只给了自己半个月的消沉时间。之后,他在写字楼租下一间约莫四十平的小工作室,用来作画。
唐宜青创建了一个名为“Oreo”的账号,发布绘画习惯和小技巧,分享喜欢的颜料和画笔,以及完成的作品。
他几乎每天坚持直播绘画过程,不露面,只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出境。有人问过他id的含义,他说自己养过一只奶牛猫,所以叫奥利奥。
哇,能看看猫吗?唐宜青淡淡地回复两个字:死了。
头一个月,他的帐号无人问津,流量极其低迷,直播间的在场观看人数基本只有一位数。直到某一天他发布的一幅堪称血腥诡异的画突然被大量点赞评论和转发——那是一幅没有命名的人物画像。
画里的年轻男性面目扭曲亲手撕开自己的胸膛,一根根肋骨和鲜活跳动的心脏清晰可见,整幅画作临界于生与死的边缘,充斥着阴郁,黑暗与怪诞的气息,很符合当代年轻人亚文化的潮流思想。
唐宜青的账号也因此迎来了上升期,不过那其中不乏批评他哗众取宠矫揉造作的声音。
唐宜青一概不听,依旧准点开播画画。四个多月的时间,他积累了不多不少的五万关注者,后台常常收到带画问价以及一些商务合作的信息。
他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好直播设备,用“抱歉,迟到了”做标语,点击了开播。
文艺类博主能获得的关注度实在有限,唐宜青又多多少少有点清高不愿意迎合流量画些蹭热度的作品,再加上作画的过程冗长,不算有趣,直播间的在场观看人数通常只有二三十个。
隔一会儿会有人问一些或专业或无厘头的问题,因为数量少,唐宜青看到了都会回答。
“主播是哪个学校毕业的,画的真好。”
唐宜青画笔一顿,忽略了这条评论,专心落笔。
有人发现他的刻意回避,紧接着发,“怎么不说是哪个学校的?心虚什么?”
唐宜青翻了个白眼,这几个月他在网络上见识了太多毫无缘由的恶意,这点言论对他造成不了什么负面影响,但为了不有损自己的心情,他动动手指头把人拉黑了。
结果那人闲得没事干换了个小号又进了直播间,不依不饶地咬着他不放,“为什么拉黑我?”
于是有几个人也被带动着问他的学校,唐宜青觉得烦,上下嘴皮子一碰瞎话就麻溜地往外跑,“我没读过书。”
“哇,那主播是自学的吗?”
“自学能学成这样真的很不错了。”
“感觉主播的画很有灵气,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灵气——唐宜青因这个词微微一笑。曾几何时,他得到的评价是“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这八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大字,时过境迁竟也有人用灵气来形容他了。
如果是以前的他听到这样的声音一定会特别得意,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但到底物是人非,他只是慢慢把那条留言念出来,继而笑回:“是吗,那我要多吃几碗啦。”
唐宜青今日的状态不佳,跟观众道歉后提前下播,然而却在画架前呆坐了许多才收拾东西回家。他依旧住在那栋小屋子里,搭乘公交车半小时的路程。
每天往返两地,路道已经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走完。
创建帐号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唐宜青喜欢躲在镜头背后匿名忙碌的感觉,很充实,没有多余的时间想东想西。收到夸奖会偷偷开心,被批评了就默默反击,有多远滚多远吧你这个没品位的东西。
不过真正把帐号做起来了,好像也觉得就那么回事。
他总是这样,除了画画,对什么事情都兴趣缺缺,似乎漫漫生命里已经没有能引起他情绪激动的事情。
唐宜青还是想谢英岚,也偷偷在关注着谢英岚是否苏醒的消息。
小半年过去了,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确实生了病才导致一味地认为谢英岚曾经短暂地用所谓的灵体的形式与他交流。可是要他怎么放下那段匪夷所思的经历呢?
唐宜青打开家门,目光缓缓地移动到架子上标本罐里的猫,如同所有归家之人甜声说道:“英岚,我回来了。”
如果他有病,那么就一直病下去吧。
宜青好宝宝
第92章
唐宜青在睡前珍惜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戒指。
那条曾绑在他和谢英岚尾指上的红线被他剪下来一小截。他亲自设计了图纸,戒指采用镂空的设计,将红线绕进去缠了一圈。
因为担心戴在手上会过多磨损,最终用细细的银链穿好了做成项链贴身佩戴。仿佛谢英岚依旧陪在他身边。
不止戒指,每晚他会把标本罐抱在怀里,小声对着那只所谓永生的猫说亲昵的悄悄话。
说他有在努力的工作生活,没有再随便要别人的东西。说直播的时候混进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发些奇奇怪怪的留言,他看了很想跟他们吵架。说有人想买他的画,虽然价格不是很高,但他还是很开心,因为那是他靠自己赚来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