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艺术生毕生接触不到的名列前茅的美术学院的教授,却是谢英岚幼时学画的启蒙老师。明明不是学院的学生,却能肆无忌惮地出入各个画室而无人敢非议,连唐宜青都要嫉妒他的天生好命。
更不公的是,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的谢英岚却天赋异禀,随手挥出的画作叫人望尘莫及。
唐宜青入读圣蒂美院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没掺半点儿水分。他正儿八经学了十几年,拿得出些真材实料。然而在这片群英荟萃的艺术殿堂,他在教授口中得到的评价却是“匠气有余,灵气不足”八个大字,这对一个靠创造力和想象力过活的艺术创作者而言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他不信邪。一次次地提笔、一次次地改画,一次次的临摹学习,一次次的通宵构思,企图用勤奋和努力去弥补先天不足这一条鸿沟。但不行就是不行,平庸就是平庸,没有得天独厚的幸运,削尖了脑袋也不过是越不过龙门的一条平平无奇的鲤鱼。
他用余光看向对角处的谢英岚。
对方被几个同学拥簇在画架的中心,俊挺到极致的面容神闲气静,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在橡树下那种不近人情到诡异的模样?倒像是肉体没变,灵魂却被夺舍了。
有人做恍然大悟的口吻,“原来是这样!”
唐宜青收回目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群哈巴狗,谢英岚一出现就闻着味儿上去了,到底是真心请教还是另有所图谁能说得清?
“宜青。”同学唤他,“刚才你不是说调不好那个色吗,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关你屁事。
他搁下调色板,把笔丢进浑浊的洗笔桶里,扭头笑着应了一声,做出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是吗,我看看。”
唐宜青走进由几个人围成的小圈里,站到谢英岚身旁,因为拥挤,他的腿不小心碰到了谢英岚的大腿。他不确定谢英岚是否记得他,但这几回谢英岚对待他与旁人无异,应当对他毫无印象了吧。
他半弯下腰以便更好地看清画板和画布上的颜色。谢英岚对色彩的把控力精准得吓人,再复杂的颜色到了他手里不过是过家家式涂鸦的游戏。
他又闻到那股跟几年前相同的香味,望着几下合成的颜料,心里牵出一丝躁意。
端坐着的谢英岚微仰起脸静望着他,眼里再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看死物一样的感觉。到底是那一次谢英岚故意吓唬他才做出冒犯的举动,还是时间让他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管哪一种,跟谢英岚交好对唐宜青而言没有坏处吧。
他摁下烦躁,说:“其实我自己已经调出来了。”
谢英岚用沾湿的画笔把过多的有一点结块的颜料揉开,听见大腿抵着他的唐宜青向他道谢,“不过还是谢谢你哦,英岚。”
隔着布料,他能够感受到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谢英岚不着痕迹地把腿往里收了点,目光掠过唐宜青微弯的眼睛。薄唇启动间,清越透亮的嗓音像昂贵的钢琴音符往外流淌。
他说:“不客气。”
作者有话说:
是两个不完美的笨蛋谈一场不那么健康的恋爱。
半架空,出现的地名/学校等都是虚构。
请跟我进入新篇章吧~
第2章
唐宜青用纸巾将画笔上的颜料擦干净,把松节油倒进洗笔罐里,漫不经心旋着圈洗剂。
他的这一只画笔前几年发行时打着限量款的名头,全球拢共不到两百支,如今在市面已经绝版,价格炒得火热,大多数人买到手只为收藏。唐宜青却把它带到画室里作为日常工具,并大方地借出给同学们观赏或使用。
他喜欢各种各样华而不实的名牌,名牌包名牌鞋、名牌衣服名牌手表,什么都要是名牌的。再不济,也得是叫不出名的艺术家花费大量时间打造出来的手工制品。
他用这些昂贵的东西来堆砌自己的身价,享受着当有人发问时他用恬不为意的语气回答后对方的一系列或惊讶或羡慕或妒忌的反应。
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只为一刻而活,为被别人看见而活,为他的虚荣心而活,当前提被满足,立刻沦为没有价值的死物。
就像这只已经洗干净的笔。拿出来的次数太多,所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不能再带给他任何效用。他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把限量款扔进那个混乱的画笔筒里。
画架上是一张用来练手的小画。几颗外表鲜嫩,切开却腐烂流汁的番茄。他断断续续画了近两个小时,却始终把握不好番茄将烂未烂时的状态,多一点红调太过饱和,多一点黄晕容易失真。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饱满又皱巴的表皮褶皱更加难以琢磨。
他想到方才谢英岚三两下调和好的色彩,背对着同学们冷着脸把小画取了下来,倒扣着放在了桌面。
画室里逐渐安静了。每个人都进入了自己的创作世界,方才围在谢英岚身旁的人也都散去。
从唐宜青的视角可以看到他坐在四方的软皮凳子上,双腿自然地张开,身体以一个舒展的姿势向前微倾,一手拿着涂满颜料的画板,一手拿着细节笔,正在给画作润色。
独处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淡到没有任何神情,高挺的鼻骨下是紧抿着冷厉的唇。
装什么呀?唐宜青无声骂道。
然而下一秒,谢英岚却像有读心术似的看了过来。唐宜青并不慌张,假意低头取洗笔桶里的画笔,再抬起头时,谢英岚果然没再留意。
唐宜青重新取了干净的画布固定在画架上,挤兑颜料混合,心思却不在于此。
谢英岚到底是为什么才休学?这么着急回国,却不像众人猜测的那般到谢氏集团历练,反倒成天没事人似的三天两头往美院跑。
听说谢英岚打小性格孤僻,没什么知心朋友。十四岁那年还在大众视野里消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似乎是生了很严重的病不得不住进疗养院隔离。
唐宜青真正进入所谓的上流圈子也是这几年的事,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偶然提起谢英岚众人对他没有明显的喜感或者恶感,好像这个明明身处阶层最顶峰的人却始终游离在世界之外,并不曾真正地跟世俗建立起联系。
谢氏集团在海云市乃至全国都是屈指一算的大家族,凡是结识就没有不恭维的。
谢英岚作为谢家的一员,作为谢氏集团董事的独子,巴结他还来不及,至于他的私隐,别说挖掘了,连打听都是一种唐突。可唐宜青偏偏特别好奇。
画室的门被推开,黄教授来了。
学生们热情地同他问好,唐宜青也仰头喊了一声老师。
黄教授是当代屈指可数的油画大师,在艺术上的造诣影响深远,早几年退休颐养天年,他们这一届的学生赶上圣蒂美院返聘他的好时候。得到他的认可是唐宜青学习生涯不可或缺的目标之一。
他起身将一侧已经完成的画作拾起,静静地等待黄教授给其他人做完指导来到他这里。
黄教授绕了半圈,站定在谢英岚的身旁。唐宜青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几乎是同一时间,黄教授的脸上多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欣赏和满意。他甚至还亲昵地搭了下谢英岚的肩膀,总是不苟言笑的严肃教授居然变成了慈和的老人。
谢英岚在面对黄教授时并没有寻常学生对待老师的那种谨慎和恭敬,他就坐着以轻松的口吻和黄教授讲话。与其说他们是师生,不如说是惺惺相惜的忘年交。
唐宜青抓着画布的指节缓缓收紧。
黄教授同谢英岚闲聊了会,背着手慢悠悠地继续兜圈子。不多时就来到了唐宜青的位置。
他紧张地起身,言语却不乏期待,“老师,我的画改好了。”
唐宜青翻过画布,将深蓝色背景和一支迎风摇摆的巨型向日葵画面摊开在黄教授的眼下。他紧盯着黄教授的神情,希冀在对方的眼中或口中看到听到跟赞赏有关的任何物质,哪怕只是微末的一点点。
没有,什么都没有,黄教授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伸出背着的一只手用食指点了点画上的枝叶,说道:“还是太生硬了。”
黄教授指导了几句,唐宜青十分受教地垂眼听着,但每个字都听不进耳朵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