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上的冰化了,泥巴色的沙水渗进他的裤脚,他米白的裤子脏了,最喜欢的毛衣脏了,脖子上的围巾更是藏满了沙子,动一动就往脖子里漏。
其实很累。
方恪忽然想变成一只懒洋洋的寄生蟹或者一块小小的藤壶,那样可以一整天什么也不干只是对付一只腐烂的椰子或者海里的浮游生物。
或者投入大海。
变成一只海龟或者海蜇,在海洋里划划水或随波逐流就行,简单的大脑不需要思考人类那样复杂的问题,也不会拥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情感。
方恪躺了很久,神色呆滞看着惨白的天空很久,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颓废。
因为他在后悔,他后悔了,两年多前他还太小,他太天真,他以为只要他成了高玩,只要他超过方济民,他就会收获跟方济民一样的尊重。
他以为方济民会高看他,会跟他道歉,会在他面前忏悔,会说自己对不起他和母亲。
他以为他登上了顶峰,就能摆脱掉纨绔子弟方大少的名声,就能让A市那些鄙夷他的少爷小姐们改观。
但,不是的。该是怎样还是怎样,他的境遇不但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加糟糕,比原本多了数十倍的猜疑让他的所有努力都成了笑话。
他那么努力爬到山顶了,展现了他惊人的天赋,也不过是从一个“遭人诟病的颓废少爷”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叛徒人奸”。
哦。方恪恍然大悟。
——哦,是我自己努力跳进了深渊。
原来他不是在向上攀爬啊,他还以为他真的登顶了呢。
原来他是在往深渊里坠落,他可真棒,一下就给自己选对了死路。
原来不是在前线冲刺就可以成为英雄。
前线当然也有苍蝇,苍蝇是英雄么?不是,苍蝇就是苍蝇,苍蝇再怎么努力扇动翅膀去扰乱敌人,苍蝇还是苍蝇。
方恪带回再多物资,再多人承过方恪的恩,方恪还是方恪,还是那个令人讨厌的老鼠。
老鼠,你为什么不去配合科学家做实验
方恪,你为什么不去保护御灵人下副本
你看嘛,方恪就是一只老鼠。
方恪半翻着白眼,自言自语:“老鼠,你怎么还没让海浪淹死,你他妈到底死不死,你不死,我死。”
“副本,下副本,方恪,快去下副本”,方恪翻了个面,趴在泥沙地上,任头发和五官都被脏污涂了个彻底,他自说自话的时候,泥沙进了他的口鼻,他却恍若未觉,“你没死就去下副本,你他妈的怎么还不下副本!你脑子摔出来了关我们什么事,快去下副本!”
0221躲在方恪灵魂深处,它一个诡异竟然觉得方恪比诡异还诡异,它觉得方恪肯定是疯了,精神出问题了,这场面太惊悚吓到它了,它默默在屏幕上打了个问号。
【】
精神分裂人格分裂臆想症玉玉症表演型人格
它思考了很久,最终道【您疯了】
正是A市时间上午八点二十三分,周日,带着小孩来海边挖贝壳的女人远远看见了海岸线上有具“尸体”,她忽然吓得猛尖叫一声:“啊——!”
方恪终于坐起来,然后又站起来,一脚踩上了冰面。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只是在海冰面上走着,离陆地越来越远。
离岸边的人类越来越远。
一个深海里的怪物,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上岸。
因为他始终不可能真正融入城市和人群。
一直走到再也看不到陆地,天已经很黑很黑了,他全身都冻僵了,很冷也很累,他精疲力竭,终于跪倒在地。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努力过了,也尝试得到人类同胞的救赎。
他找了好多年,找到了又怎么样呢,一点效果都没有。
人类,救不了他,而他,也不再对人类抱有希望。
走投无路的时候,无神论者的坚强战士也不得不求神问卜。
“神……”他就这么伏在冰面上,低喃,“哪个神都好,求求你,带我走。”
“我……愿意做你的……信徒……”
手上的戒指忽然冒出黑烟,在夜色里显化朦胧的人形。
黑色的,但他身上却有神性的悲悯与温和。
“我不同意”,神说,“因为你并没有真正臣服我。”
“你只是太痛苦了,想利用我帮你解脱。”
方恪骤然捂住了耳朵。
谁要你了。谁说这世上只有诡神一个神了。他没说要投靠诡异。诡神算什么东西。
太刺耳了,那些话,戳得他心窝子疼得要命。
是利用,又怎么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哭了,他只是在心里恨,恨面前这个诡东西。
怎么了,关你什么事,又没想利用你。
他恨诡异,他这么痛苦都是拜诡异所赐!现在诡异又跑到他面前来冷嘲热讽看笑话!
什么诡神,卑鄙小人。
“滚”,他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滚!”
“虽然我不同意你的请求,但我给你第二次神眷”,沈辞年轻叹一口气,其实是第五次,两颗药丸、一次起死回生,一枚戒指,再加上这次。
又或许,其实是第无数次。沈辞年还是觉得,方恪像他曾经那个信徒。
方恪一点都不在乎什么神眷,他一点都不稀罕。
他只是觉得后背靠近心窝处的地方忽然一烫,什么东西印在了上面。
那是一朵深蓝色的玫瑰,方恪的背脊很瘦,脊骨线很深,玫瑰的茎正好有一部分与这条线重合,这朵漂亮的玫瑰看起来就有点立体。
像是从尸体上破土而出。
克兰因蓝代表“极致的纯粹,绝对的自由与理想主义”。
克莱因蓝是人死后瞳孔的颜色,常言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死后从窗口窥见的或许便是人的灵魂。
人的灵魂的确是这样美丽的蓝色。
这个神眷的意思是:给你打上奴隶的印记,当你死后,灵魂应属于我。
但你死前,作为你灵魂的主人,我将赐予你肉-体绝对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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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有人撑腰的底气
方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在了冰面上,又是怎么晕过去的。
他不知道沈辞年是怎么找到他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沈辞年坐在一把椅子上,微微垂着头,眼神微沉地看着他。
身下的那块“床”很小,“床垫”是天蓝色的,上面铺着云朵一样柔软的小毯子。
这是一个……
方恪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在沈辞年的房间,他身下躺着的是一个小狗窝!
实话实说,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辞年:带着十足漫不经心的态度,没穿袜子的足尖竟然把他当只宠物狗一样轻踩。
起反应了。方恪有些难耐地弓了一下腰背。
沈辞年似乎对他的状态了如指掌,很不在意地轻笑了一声,踩上他肩头。
像是某种嘲笑或者炫耀。
方恪捏起拳头,没轻举妄动。
“我说过什么?”沈辞年慢慢碾着他肩头,眼神里却没有多少厉色,反而全是调情的意味,“长了嘴也不会问,遇到点事就选择逃跑,你当我有多少耐心给你耗着玩嗯?”
方恪轻轻喘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自己被牵着鼻子走,连情欲都不受自己掌控,他脸色更加冰冷,偏过头去,冷漠地反唇相讥:“我问你就说”
“你问与不问,我都告诉你。你在想什么我也清楚得很,我原以为你会聪明点”,沈辞年用脚背勾起小狗的下巴,俯身对视,“三百亿不是个小数目,方恪,你说你是什么?你属于谁”
“我是不是该给你脖子上挂个铃铛,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你是什么身份”
方恪有点恼火,但他没动,刚要咬嘴唇,沈辞年的手就捏住了他的脸,不许他咬下去。
沈辞年微微眯着眼睛:“这是第一次告诉你这条规矩,我不同意你伤害我的财产,再有自伤或者自杀的行为,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痛苦和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