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法尔法代有时候会把反对放屁放,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没有什么阻碍的感觉确实不错,而这自然不能构成他今天心情还不错的全部。
简而言之,在出发之前,为了防止诡计多端、无时无刻不准备祸害别人的魔鬼折腾出乱子,在别人忙前忙后,策划出行的时候,他下了一趟地牢。
值得期待的忙碌是幸福的,从而也能创造出香甜的梦乡。而邪恶的凄厉尖叫无法穿透地牢,墙壁上从未褪去的陈血又被泼上了新的,在幽幽烛火的见证下,他环抱双臂,安静地靠在墙壁上,爬行昆虫的影子从本体身上解脱了出来似的,化为狰狞,化为恐惧,瘟疫的屠宰场其实要更文雅,至少最后的最后,寂静占据了一切,痛苦的呼吸落满了石砖地面。
同样被关押在地下的寒鸦修士——教团首领那苏,目睹了所有,却依旧镇定自若地在寒酸的牢房里打坐,他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经检查后,他曾经在自己的身上试染过多种病疫,麻风病,梅毒,天花,却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向人们展示这些瘢痕,宣扬神迹,同时,他的渊博也让他得到学院派的青睐。
他们之间不太谈话,不如说,是那苏不太同他谈话,他对法尔法代只有恭敬,其他的——谁建立的教团,隐匿的目的,活跃的原因,他一概闭口不谈。按理来说,在界碑落成后,自动契约能让他们之间有所联系,可惜的是,此人的身心早已和其他魔鬼有所关联。
就在这一个对法尔法代来说略显无聊的夜晚,那苏破天荒地睁开了眼睛,说起了话。
“……原来如此,这些就是污秽的灵魂。”他的声音沙哑难听,他作为苦修,偶尔会拒绝饭食和水,但不影响他说话的节奏有种奇异的舒缓,那些装模作样的人都在这么讲话,好叫人想象着——他们确实有某种个人魅力,能指导迷津,能铁口直断。
绿发的少年没有任何表示。
“上次我们的见面,似乎还在四年前。”
红珠子从他的眼眶这头滚到另一头,他想了想,好像是吧——这群修士被抓来后,就一直被他半遗忘在地牢,想起来才来看两眼。谁叫他主张问不出什么就晾着——喔,他对时间不太敏感,也不常到地牢来,原来一下就晾了四年吗?
“怎么,阁下终于想讲点什么了吗。”法尔法代的脚下的虫潮起起伏伏,没什么人在这边,他就干脆不讲究地盘腿坐下:“废话和故弄玄虚就不必多言了,我不想听。”
“……您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那不是废话吗?你奉信的又不是我。”
天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是活着的时候就契约了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我们是奉信‘瘟疫’,而且我也很笃定——世界终将会迎来‘我们’预想的局面,包括尘世会迎来将近半个世纪的流行病,包括百年的宗教战争,尘世总共会死掉两千万人,是我们在掌控世界,而不是教廷。”那苏笑了一下:“说实话,您是愿意把世界拱手相让的人吗?”
“什么?”
“您对此心知肚明。”
他哼笑了一下,却在心里抱怨道,这喜欢打机锋的老鬼……但那句话却莫名其妙地戳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不愿意拱手相让的东西很多,假设有一天……有什么方法能到活人的世界去,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个机会。
围场不能解答的问题,尘世也许有,就像尘世的人也会把生前的问题牢牢记住并带下来一样……
问题绕来绕去,好像近在咫尺,他该知道什么吗?他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场谈话到最后也不了了之,在处理干净那些魔鬼,让它们回归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
感谢首先要感谢魔鬼马戏团提供的地图,让他们得以起码明白路如何走,飞蛇全速前进,掠过山川、沼泽、草原。在敲定的计划里,会有一队人马先去探路,看看什么东西好卖,后边才会有源源不断的货源。小支的军团坠在最后,等待命令。
在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先挑一些简单的——比如酒,人人都爱酒,魔鬼也不例外,至于什么糅革制品、皮毛、香料、染料还有动植物和皂块,就再说吧!
“不过我猜,应该也是大差不差的。”商会负责人说:“喜好精美的绸缎和奢华的宝物,喜好取悦舌头的甜品和可供炫耀的猎奇艺术,按您说的,这些我们都准备了一些。”
“虚伪和贪婪,是商人里最常见的品质,我们还算能应付。”她谦卑道。
高空的冷风多少会给人一些凉意,因此乘蛇的——尤其像赫尔泽这种初次远行的人多少都需要穿得厚实一些,而不怕冷也不惧热的法尔法代不在此列,他发着呆,无聊到差点去数树干,突然间,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这附近有一个和他契约过的灵魂!
这里不在他的封地范围内,怎么会……
法尔法代吹了一下哨子,悠扬的哨声让列队开始放慢速度,他又打了几声哨语,全队降落休整。
“再往前走个二十里就到第一个城镇了。”在落地后不久,热气就让赫尔泽取下了她身上的天鹅绒披肩,她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时候伴在他们身边的统领是克拉芙娜,法尔法代打了个手势,她立马心领神会,转身而去。
“感觉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法尔法代说:“等等结果吧,既然距离不远,那明天上路也可以。”
他边说,边瞥了一眼同样在出行列队,也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圭多、西采还有佩斯弗里埃,准确地说,这几位生前都是常年云游的人,就是没怎么在围场走过而已。佩斯弗里埃一下来就找地方呕吐去了,反而是圭多还在和其他人谈笑风生,连队唯一一位外表十四岁的女记账都神采奕奕,真是好一出上不如老下不如小。
“我以前坐过马车,也骑过马!蛇也乘过,但这次飞得实在太高太快了……”
“我怎么觉得你那是恐高,不是晕蛇呢?这蛇飞得很稳啊!”负责驾蛇的阿达姆说:“还是改良过品种的呢,以前那才叫带劲,哗啦一下,一阵风过来,能给你的头给吹掉!”
于是佩斯弗里埃吐得更厉害了。
“阿达姆。”领主淡淡地发话,其中威胁的成分不言而喻。
“好的、好的,我闭嘴。”他举手投降。
在生火搭帐篷的空档里,法尔法代本来还在剥栗子,准备丢进火里烤一烤,没想到克拉芙娜回来的那么快,在她在手写板上写下【我出去找了一圈,没多久就找到了他】这样一句前因后果之前,被她提溜回来的……呃,法尔法代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猿猴之类的——那位头发胡子一大把的野人——那位不知所踪了多少年月的昔日文人,波考克,在看到那熟悉的、模样永恒的少年领主后,当场失声痛哭。
“啊啊啊啊啊……”
他跪在地下,哭得是那样伤心,惹得人们纷纷围了过来,“这是谁啊?”
“游荡的灵魂吧?”
“有点可怜,喂,谁有多余的衣服给他穿一下?他这身衣服怎么全是布丁啊!”
谁也没想到,波考克居然还活着!在人们的帮助下——他剔干净了胡子,打理好了头发,实际上,死后的人,外表是会固定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变不回昔日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家伙了,他身上是未愈的伤疤,手上都是茧。人也更加沧桑……
作为知情人,赫尔泽给这位可怜人泡了茶,在领主的帐篷里,他断断续续地给他们讲起了剩下的过往。
——在被亚隆多暗算后,他被肉球追到了一处悬崖,并坠落了下去——喔,好在这里不会那么容易死,从昏迷中醒来后,波考克就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野人生活。
依靠身上那点薄弱的契约,他还能食用冥界作物,在不断地吃到毒物又生病的过程中,他学会了辨别野生物种,他企图找到盐洞,重新回到法尔法代的领地,却发现盐洞之间的传送随机性很大,他试了几次后,发现这样只会让自己受罪,索性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