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街边的房屋漏出零零碎碎的灯光,没有哀嚎和破败,而城市的荒凉之处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其冷漠的性质。乡村是愚昧的,是腌臜的,是旧式的,乡村也是热闹的,是堆满葡萄和柠檬的美丽田园;城市是冰冷的,是不近人情的,城市也是辉煌的,象征人之伟力与一种新崛起的道德,没有人能将这两者彻底分开,但在这些地方,向来是前者压倒后者。
他用手捂住嘴,意图不再去思考太多,因为再过十分钟,他们就该到目的地了。
他给了车夫小费,这是对方还要在外呆一整夜的犒劳,接着不声张、也不交谈,而是随着形形色色的男女魔鬼入场,他闻见了香气,还有特质脂粉的味道。出乎意料的是,这还是一封有包厢的邀请函,法尔法代挑了挑眉头,这倒是省了麻烦了。
佩斯弗里埃有些头晕目眩,他虽然是落魄小贵族,但家里顶多是给他提供了不错的教育,和还算体面的衣食住行——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在法尔法代的领地里,剧院啦、邮政厅啦、图书馆啦,法院啦,大部分场所都是可以进的,除了正儿八经的工会和商会、沙龙(沙龙的说法是法尔法代提的,即使他就是日常说漏嘴)、读书会或者某某同乡互助会这类有门槛,而这也是很正常的。
不像现在,用什么来形容比较好呢?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到处弥漫着那种被追捧了数千年的——名为权势的不朽。
而见多识广,还疑似有点见过太多的圭多则发挥着他指指点点的天赋:“这些都是什么——奇怪的时尚?说真的,我本以为地下更崇尚复古风气,就像您的府邸,也更加复古,不过,古典总不会出错,而不是这种——花里胡哨——”
法尔法代叹了口气:“他们追赶的都是人间的时髦。”毕竟之前也都是人类。
“喔,那人间现在真是糟糕透了。”
“你这样讲会让你听上去像个冥顽不化的老顽固。”
“我的主人,我和现在的人差了可得有一个世纪啦。”
这儿的包厢提供了更多的东西,精美的小食、茶与酒,开胃冷餐,还有扇子和传唤铃,由顶级画家所绘制的华彩壁画,还有前方既能放下帘子睡觉,又能掀开完完整整地观看剧目的小露台,在这种时代能做到这个地步,即使是法尔法代,也不得不感叹,曼陀林剧院确实有挑客的资本。
今天上演的是《蒙面者之钥》的,全剧一共有四幕,这是个具有警醒意味的故事——主人公——法尔法代没记住他的名字——是个虚荣之人,他要去寻找智者的钥匙,成为智者,以向父老乡亲们证明自己,然而,此人总被路上的各种奇怪事物给引诱,他学习那些当下最先进的理论,却纯粹是为了赶时髦,他认同一个理念,是因为他享受讲述这样理念的自己,他认为这就是智者之钥,殊不知最后离真正的智慧越来越远。
他找到了掌管智者之钥的蒙面者,在与蒙面者的对答与博弈里,以其三寸不烂之舌和一路上搜集的所有理念战胜了蒙面者,他确实得到了智者的钥匙——但是他也无法带走它,更遑论再去寻找智者之门。
他变成了新一任蒙面者,因为他空有知识,却不懂什么是智慧,空会谈论,却不知实践,将永远捧着沉甸甸的智者之钥站在那儿,等待下一个挑战者来解放他,而当真正有望成为智者的人到来,他说:这不是我的钥匙,也不能匹配上我的门。
故事就在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中落下帷幕,谁在其中得到了什么——完美的演出,漂亮的演员,诙谐的插曲和出色的场景效果,最简单的故事最难演绎,落幕后,掌声雷动。
“漂亮!我们就喜欢这样的主人公,空有知识,不懂智慧!”
“他炫耀学识的样子确实有点意思,不过我喜欢不是这种故事,我更喜欢一个上次的男娼,多迷人啊,利用爱情,又被爱情利用。”
“有点太商业化了,不过还行,说起来,他们拥有人间业务的魔鬼最近都在做什么呢?往这方面下手吗?”
“很荣幸能回答您的问题……不过呢,我最近被调到了别的地方……”
下一场演出是音乐剧,出于好奇,他走到了露台那边,打算自己听听,而把其他人留在包厢里,拉上隔音帘之时,隔壁忽然传来了一阵砸碎杯盏的声音。
“让你们的负责人立马给我滚过来,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那是一道略带稚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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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其实曼陀林是一种乐器喔……
第127章 卡尔卡图拉
趴在铜栏杆上准备听听音乐剧的法尔法代探过身子,这好像就是隔壁包厢穿来的,有时候,这种公共场合就是会有那么几个些善于扫兴的家伙,大吵大闹,堪比未足月的婴儿。法尔法代有点——他承认,他就有那么一丁点儿不高兴。
特别是他发现剧院真的在派人去哄那位不具名的——随便什么人,他继续撑着脸,只听到隔壁持续传来挑剔的话语。
“这就是你们精心编排的剧目?真够无聊的,演这种老掉牙故事对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处?而且这又是什么——内脏?在你们眼里,我只配吃这种东西吗?”
“喔、喔,万分抱歉,我的殿下,这是我们的失职。我们没能事先……”
这听起来不像是为前半段发火,而是为不合口味的小食在吵闹。法尔法代想,把俗套故事演好的才是好演员——连内脏都能处理成美味的厨子才是优秀厨子,他不记得是上哪听说的这句话了,在这时候作为回答还挺应景的。
楼下的演出被临时改成了舞会,男女魔鬼可以戴上假面下去跳一支舞,法尔法代转过头,在确认了随行的这几位都没有跳舞的兴致后,又叫人送来一些茶,他不太爱掺血的酒水。魁梧的侍从慌慌张张地端着盘子上来,圭多和法尔法代对视了一眼——行吧,这看上去还有些棘手呢。
“这位先生,劳烦您……”圭多开口道,他顺手塞了好几个银币给那位魔鬼侍从,这立马让对方喜笑颜开:“不麻烦,不麻烦。”
“这确实是不好打发的一档子事儿。”他意有所指道。
“唉,没法,大人物,尊贵无比,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说我们院长了,就连本城的总督过来,也是要头疼的……”
他突然打住了,也许是因为不好再说什么,又也许是看到了那名绿发的少年魔鬼,正不怀好意、直勾勾地看着他,这年头,虽然小恶棍也多得是,但鲜少有孩子能被转化为魔鬼的……
少年站了起来,他身上挂着的那些叮叮当当的饰品、银链互相摩擦,他的余光看到桌子上有一份连刀叉都没挪动过位置的餐食,侍从开始牙齿打颤,那一瞬间,他差点想大喊——别再来一遍了!然而等来的却不是诘问。
“那边真够吵的。”
“十分抱……”
“要不要我去帮你们处理一下?”他的话不软也不硬,稀松平常的语气,就好像他一直是那么个热于助人的魔鬼似的,侍从一惊:“不,那边的是——”
冗长的敬词像一件难脱的长外套,他压根没机会把话全部说出口,就看见那少年转过头,踩着栏杆,一下子跳过栏杆——跳过下方正在牵手起舞的男男女女,跳过正在懒散敲鼓的魔鬼,从涂满了亮漆的这头跃到那头,他所着的那件中长斗篷膨了起来,像一双漆黑的羽翼,在场的所有人——所有魔鬼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那名闹事的魔鬼,也是一名少年,棕发,紫眼,神色傲慢,摇头晃脑,不如说,这才是祂们的本性与常态——
“是谁!”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暴喝,就被法尔法代先发制人,一把惯到在地——此处应该感谢维拉杜安的教导,这招确实好使。
“好久不见啊卡尔卡图拉,我就猜到可能是你,除了你还真没谁能干出这么蠢的事儿了。”他压低嗓音,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