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猛地一推南忆,催促道:“你帮着圆几句,这时候还不说话!”
“你爷爷从前对我多有指点,我很感激。”濮冬泓说,“这些年,我给贺家留面子,也是感念老先生的知遇之恩。”
“如今贺家股权变卖大半,几十口人坐吃山空,瞧着是窘迫难堪。”
他尾音一沉,露了厉色。
“没想到还有来卖孩子的!”
叔父汗流不止,起身辩白道:“您误会,这两孩子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谈恋爱都快两年了,绝对不是我们逼着——”
“是你们逼的。”南忆说,“我不和他出去约会,你们就抽我掌心小腿,威胁要把我扫地出门。”
“我不陪他出去通宵喝酒,你们就骂我狼心狗肺,这些年白白养我。”
他扬起头,笑意浅淡。
“叔父,我爸的遗产,到底还剩多少?”
叔父大怒道:“这是你发疯的时候吗,你胡说些什么!!”
贺母发觉事态不对,起身维护道:“绝对不是这样,孩子今天也是着急了,才说这些糊涂话……”
“南忆,你过来。”濮冬泓轻声道,“我今天为你做主。”
第150章 小鸯·2
南忆逆着光望向那个人,他嗓子发干,此刻连指尖都在颤动,身体仍不受控制地,逆着恐惧走向他。
他甚至分不清这是福还是祸。
即便这个人可以救他于水火,也可能只是另一隅更深不见底的悬崖。
十几步的距离,走得他心口发涨,暗道自己也真是疯了。
那人要为他做主。
他连对方的名字都印象模糊,只清楚所有人都在仰视那个人。
哪怕贺重北的父亲大那人两轮,此刻也噤若寒蝉,瞳孔发颤。
南忆没走几步,叔父急了:“南忆!你恨我对你严加管教,竟然能说出这些诋毁自家的混账话!”
“回来!现在就跟我回去!”
眼见南忆脚步不停,叔父登时要冲过去拽人,见旁侧的壮硕保镖侧身半步,登时又缩着脖子坐回去,脸上满是懊丧。
直到真正靠近那个人,南忆才第一次看清濮先生的容貌。
人的气质往往与年龄无关。
这个男人像是自穿骨惊沙的极境里独活至今,周身似散着暗沉的血色。
人们不敢与他对视,即便是飞快地看一眼道好,往往也会偏移目光向别处,再刻意找些温和亲近的话题,用来冲淡内心莫名的不安感。
可南忆偏要盯着他看。
青年的一双眸子如含着江南烟雨,清柔明净,仿佛从未被任何苦难折没过本心。
他看着濮先生时,男人也回以凝视。
蓦然心里一跳,南忆竟感觉自己像是被对方拢进怀里,即刻触及几分父兄般的可靠安心。
他发觉自己脸颊发烫,原本渴求解脱的心思有了异样。
男人深邃冷峻,好看到居然让他有了别的遐思。
濮冬泓仅是无声地注视着他,在南忆走来时,身侧宾客立刻让出位置,在这压抑气氛里飞快告退,唯恐惹火烧身。
这是仅次于主位的显眼位置。
南忆看向众人,贺重北脸上青一道白一道,贺母贺父更是恨得失态,偏生还硬要挤出一副好说话的和蔼模样。
他没想过今天会是这样的走向。
“濮先生。”他轻声说,“是我失礼了,对不起。”
“坐。”
南忆眸色微颤,纤长睫毛轻垂,片刻后听话坐下。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明日的命运会怎样了。
可偏生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仍冒出几分不该有的意乱情迷。
黑鸢尾的阴冷药香与焚香的宗教感搅缠在一起,如中世纪血色未褪的绞刑架,吊着他的呼吸无法解脱。
南忆不自觉地又嗅了一次,被男人的荷尔蒙气味击中到有些意识涣散,下意识坐得双肩发紧,背脊笔直。
他表现出一副澄净温顺的乖孩子模样,可是已经呼吸发紧,耳尖滚烫。
哪怕对方什么都没有做。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南忆的青涩反应被濮冬泓尽收眼底,却像是未曾发觉任何异样。
席间众人各怀鬼胎,此刻或惊或怒,也没看出其中微妙。
濮冬泓伸出手掌,掌心徐缓摊开。
南忆露出窘迫又无措的神色,像是觉得自己会错意了,仍鼓起勇气把手伸过去。
下一秒,他被男人握紧右手,如同捉住鸯鸟的纤薄羽翼。
南忆倏然一颤,如同已在掌心被烙了印迹。
“婚事,我不同意。”
“这孩子太可怜,我带走了。”
南忆抬起头,无声看他。
事态实在混乱失序,所有人都无法预测到底会再发些什么。
他却在想,这个人喊他孩子。
濮冬泓无意多留,起身便往外走,手并没有松开,像是笃定南忆会跟着自己一起逃出去。
青年果真紧随他的脚步,走得急促解脱。
“南忆!”贺重北骤然起身道,“你算什么人,你跟着他走?!”
“你跟我谈了恋爱,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突然有反骨了,这算什么本事!!”
“我们贺家对你一直没少照顾,我妈更是把你当亲儿子疼爱,你要点脸!”
南忆还未说话,身侧男人已是轻声吩咐道:“把贺家在南京的港口撤了。”
“是。”
贺重北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下一秒被父亲扇翻在地。
贺父怒骂:“是你这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坏了事,还不赶紧道歉!”
贺母放声悲哭:“怎么是重北的错,明明——”
厅内方寸大乱,南忆已被带出庭院外,只能依稀听见几句哭喊谩骂。
濮冬泓松开牵他的手,任由手下为自己点烟。
“你已经满二十岁,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任何监护人。”
“今天救你出来,只是顺手人情,我并不认识你父母,也没有旁的交情。”
南忆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有发觉男人在一寸寸地凝视着他。
像无意间在暴雨里救下一只绒毛湿透的雀鸟,略作照拂后变了心思,并不打算就此放手。
贺家的几个长辈已经冲出来,想追在濮冬泓的身后告饶几句,却被保镖拦在走廊里,全然靠近不了半步。
这幽深庭院原本都是贺家的私产,此刻反而变作濮冬泓的领地,无人敢放肆半分。
男人抽了口烟,眸色晦暗不明。
“你现在有两条路。”
“我可以做你的养父,又或者是养兄。”
这话一说出口,登时变了意味,两人俱是清楚其中的光明磊落,却听着很不干净。
濮冬泓资产无数,资助落魄学生也是常事。
南忆轻轻阖眼,胸口又闷又烫。
“你现在听从南家安排读了金融,但其实拿过CPhO的金牌,是不可多得的物理尖子。”
“我考虑过帮你转学,但C大应用物理系本就是国内顶尖。如果你愿意,可以转专业重读。”
男人清楚,接下来的每个字都是冒犯越界。
他本可以选择更文明和蔼的表达方式,反而偏不如此。
“我会插手你的人生,干预你的选择,某种意义上,我会做你的父亲,你的哥哥。”
“另一条路,是我借你五十万。用途随意,利息4.6%,十年内还清。”
“拿走这笔钱,我们再不相干。”
南忆抬眼看他,思绪再三起伏。
他对濮先生一无所知,在对方面前如同透明。
这样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会敞亮干净,未必会有好结局。
还没有等他下定决心,男人又再度开口。
“但你要知道一点。”
“如果你选择了第一条路,其他人都会私加揣测,议论我和你的关系并不清白。”
他们站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