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砚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两次,是做手术时意识涣散的那一秒,以及捕猎时差点被一只树蛇绞死的某个夜晚。
他无法立刻做出这样的回应。
他甚至觉得自己至少得活到八十多岁,到了那时候再考虑死不死的也来得及。
韩医生观察着他的神色,友好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分享你现在在思考什么。”
林山砚如实说了。
“孟先生是怎么想的?”
孟独墨握紧他的手,回答时声音低沉平缓。
“我不需要他说那些漂亮话。”
“他平安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很有趣的是,你们同时都忽略掉一个细节。”韩医生简短道:“之前失控的那三次,你们都没有算进自己与死亡最近的时刻里。”
“所以,你们是在潜意识里认为,对方绝不会真正伤害自己,还是说,即便如此,也在你们的接受范围内?”
两人从OAC分局出来时,街头有小贩在叫卖着鲜切的菠萝,街心公园里有几个小孩在玩滑板。
心理咨询不是聆听某种浑然洞开的神谕,话题停在了那个问题里。
只是再面对琐碎又热闹的世界一面,仍会有种不真实的恍然感。
没有人提议,但他们相继走向那个街角小公园。
小孩歪戴着棒球帽,在斜坡上玩着滑板,偶尔会摔一跤。
出租车司机靠着车抽烟,不时刷着短视频。
有老头在遛狗,金毛的尾巴一晃一晃。
两人就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肩并着肩,像是爱人,也像普通朋友。
林山砚总觉得有些不服输。
孟独墨是刀山火海里淬炼过的人,所以他说我愿意的时候,每一个字都烫得灼人。
林山砚的无言让天平变得倾斜,显得虚浮而逃避。
哪怕明明不是这样。
午后阳光倾洒在他们身上,多坐一会儿,让衣服料子都有些发烫。
林山砚坐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我要回院里看卷宗,先走了。”
孟独墨说了声好。
他独自起身,走向路边的出租车。
两人没再有目光接触,各自思索着未来是否该交织的命运。
“师傅走吗?”
司机掐灭了烟,利落上车。
林山砚随口报了目的地,靠着窗回想刚才咨询时的每一句话。
司机隔着后视镜看他,说话时带点口音。
“同志,你姓林啊?”
林山砚皱眉看去,还未否认,腿侧蓦地剧痛。
他猛然握住扶手,看清毒蛇的同一秒听见四周车门上锁的声音。
司机快速转向,载着他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开去。
陌生的毒素顺着血液扩散蔓延,即刻让青年舌根发麻,四肢逐渐难以控制。
神经信号在被接连阻断。
林山砚竭力点开手机想要呼救,那条蛇以更快地速度张口衔走,把手机递到司机手中。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像素点混乱一片,涣散颠倒。
他的身体在快速变冷,唾液无法控制地往外流淌。
司机问:“没毒死吧,说了要带回总部。”
蝮蛇嘶嘶两声。
昏沉感持续起伏,如同剧烈而无法摆脱的高烧。
林山砚只觉意识被困在木棺般的躯体里,想脱逃已经来不及了。
他尽可能地活动着指尖,确认麻痹感还有多久才能消退。
真是一群疯子,敢绑架公职人员……
即便改过车牌,天网系统应该也可以快速追踪到他的位置。
问题是要等多久,其他人才能发现他不见了?
林山砚暗道不好。
今天是周六,今明两天不去单位,不回消息,未必都有人能察觉到异样。
他拉黑过孟独墨,平时也不一定会回那人的消息。
何况今天刚咨询过,搞不好那家伙以为自己想一个人冷静会儿,不会追着联系。
他不会真要交代在那帮邪教徒的手里……
汽车一路开向城市的边缘地带,在某个烂尾楼旁停下。
几个人早就等在附近,一见是林山砚,快速围上来把人架走。
蝮蛇吐着信子游到他的身上,盘在脖颈旁作为威慑。
林山砚从未这么恶心过天敌,蛇鳞黏腻湿滑,让人只想撕开。
他的眼前仍被蒙着一层雾,都看不清身边的男女。
“真把检察官绑来了?”
“对着复印件看过了,就是他,林山砚!”
“该把那几个警察也绑过来,杀了都不为过!”
“咱们直接拿他换教主?还是做完祭坛仪式要紧?”
有个洪亮的声音穿破人群的议论。
“先验他的脖子脚踝!把人抓严实了!”
青年被板过身体,有尖利的指甲划过他的领口,裤脚也一并被卷起来。
“有脚环!”有男孩吸了口冷气:“他也是受祝者!”
“受祝个屁,都是些走狗,他自己是鸟还帮着那些人,佟神仙就是被这些混账拖累的!”
即刻有更雄浑的声音开了口。
“把他的长裤上衣都脱了,不能给他化形飞出去的机会!”
“他敢化形?”又有人冷笑:“这里都是蛇,他化了形,我们兄弟姐妹直接撕干净他的羽毛活吃了他!”
林山砚被扔在角落里,逐渐听不见那些人的争论。
他表现得昏沉麻痹,像是彻底被毒素控制。
也多亏被孟独墨咬过许多次,化解克制的法子还算熟悉。
常人需要熬五六个小时才能减缓,而他只用了四十分钟。
虽然关节活动还有些受限,但视野逐渐恢复了清晰。
林山砚侧头看去,瞳孔一缩。
他身边竟然还或坐或躺着十几个人。
只是那些人都毫无声音,如死气沉沉的摆设。
每个人都戴着土制的脚镣或颈环,有粗糙的生锈铁链衔接两端,把他们如牲口般拴在墙边。
半个小时里,竟然没有人试图活动挣扎,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不可闻。
林山砚的目光掠过那些年龄不一的男女,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这些人都是强行异变的失败品。
翎羽与蛇鳞以诡异的方式浮现在他们的身体各处。
有人裹着毯子,下肢已经明显不是人类的双腿。
也有人耳侧都是长羽,但蜷缩在角落里,不住地打着寒颤。
林山砚快速思索着这些人是邪教徒,还是被传销骗来的受害者。
他得拖延时间,尽可能地保全自己。
烂尾楼周边都是工业区,根本听不到鸟鸣。
更危险的是,附近很可能有蛇,既是耳目,也是打手。
青年思忖片刻,如不受控制般栽倒在地上,在脑海里模拟变成鸟的过程。
他没有毛毯覆盖,身体无法化形,但还是会有惯性的体温变化。
体温从三十六度缓慢地往高处攀升,逐渐抵达四十度。
部分毒素被更快地代谢,同时,他双颊发烫,全身都开始发热,显得像是急病在身。
暗处果真有蛇鳞刮过地面的细微动静。
十分钟后,四个人相继从楼上下来,翻看他的眼皮,生疏地确认着体温和脉搏。
“怎么这么烫?不会是老蛇下毒太狠了吧。”
“佟神仙还在局子里关着,这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咱都得抓瞎!”
“你们该听我的,别管教主了,直接把他带去活祭,让真神来处理这些事情。”
“不行,先叫医生吧,不能让他死在这!”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有当过医生的教徒从别的地方被喊过来,神色紧张地给林山砚量体温。
“他烧得这么厉害,你们喂过药没有?!”
“直接扔出去吧,这事万一崩盘,更难——”
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这人是装的。”
有个年轻的男声直截了当道:“变蛇会体温变低,变鸟会体温升高,他就是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