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名誉和社交层面的犹豫,足够可以看出你对朋友的在乎。”
“但是季同学,你还是身份保密的未成年人——哪怕你能力出众,性格成熟,也未必能抵抗其他成年人的恶意。”
季骏原本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与儿子遥遥相对,此刻深呼吸着起身,走到他的身边,用力地握住儿子的手。
季予霄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其他人,对我的恶意?”
“我们已经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件了。”邵师说,“有母亲与女儿相继异变,父亲失控指责,说是母亲感染了女儿,导致两位当事人都情绪崩溃。”
“至于邻里、朋友、同事之间互相察觉到异变者身份,引起的争执撕扯也不下数千起。”
“季予霄,如果秋家父母在探望儿子时,一眼看见你在他们旁边,哪怕你是以人类的状态出现,未必也能躲开猜忌防备。”
“你在保护他以前,优先考虑的必须是自保——很遗憾地说,这也是成年时必学的一课。”
季予霄原本觉得这些提点都荒唐可笑,此刻随着理智回笼,一点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可以不管不顾地怎么爽怎么来,可是他还有父母。
如果他当着秋家夫妻的面,变成白鹭带走秋璐,他的爸爸妈妈会遭遇什么样的指控冒犯,以及整个小区都会爆发的丑闻……一切都难以想象。
季予霄原以为父亲早该说点什么了。
建议,提醒,警告,否定。
但季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调整着情绪,握紧他的手。
“你们看见秋璐的身体状态了。”季予霄尽可能冷静地说,“我可以躲远一点,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演好任何剧本。”
“但是他再这样活下去,会死,会活生生地被那两个人操控折磨到死,你们明白吗?!”
邵医生等他完全说完,又顿了一会儿,才说:“我理解。”
“虽然国内目前没有未成年人收容制度,除非刑事犯罪,一般很难强制更改监护人,但OAC作为特殊机构,是可以持续保护秋璐,直到大学毕业的。”
“前提是,他本人申请,并签署多个协议。”
“他至少还要三四天才能恢复人类意识,由于身体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我们评估过,他不能承受最低剂量的紧急异变针。”
季骏此刻才终于道:“先回家吧。”
“予霄,我们和秋家,本质还是两个家庭。”
“你回家以后,好好考虑一下你的未来,以及秋璐有多急切地想要切断和父母的关系。”
季予霄冷声道:“知道了。”
少年再走出会议室时,内心情绪难以排解。
秋璐怎么可能刺激他的父母。
他只肯把刀尖对着自己,十几年里温驯听话,宁可自毁也不肯看父母发火流泪。
至于切断关系……彻底摆脱秋家……
季骏许久没有牵着季予霄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松开。
一米八的大高个,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昨晚秋军伟被警察找上门时,一度情绪失控地过来敲季家的门,叫骂到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听见了动静。
季骏只说孩子淋雨生病了,始终没有开门。
他清楚,即便不告诉儿子这些事,以季予霄的通透,转念便会猜到。
季予霄走了很久,直到坐上车才问:“妈妈最近联系过你吗。”
“嗯,每周都有。”季骏说,“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她只是在害怕,还没有缓过来。”
“我不信,”季予霄明着说,“把手机给我看。”
季骏想都不想,把自己的手机丢给他:“密码你知道,你妈生日。”
季予霄抬手接住,把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都一条条看了过去。
「小霄还好吗?」
「记得提醒他带伞,要下暴雨了」
「最近带他吃鱼了没有?」
「白鹭……也是很好看的鸟。」
「我又做噩梦了,心理医生说,有些情绪就像感冒,没什么。」
「我很想你们。」
……
季予霄把手机压在胸口,半晌说不出话。
季骏很慢地说:“邵医生个人的建议是,哪怕在秋璐面前,你都不要暴露自己。”
“风险太大了,予霄,你也只有十七岁。”
“可我和他是同类。”
少年握着手机,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是我唯一的同类。”
第70章 肉食·9
秋璐醒了。
以他的状态,本来可能要多昏迷几天,此刻再恢复视野时,身体也在长期发烧的剧烈酸痛里。
他睁开眼时吓了一跳,世界的色彩已如万花筒般绚烂到有些冲击。
一抬头,修长的喙出现在视野里,胳膊也变作双翼,每个关节的使用方式都变得十分陌生。
秋璐几乎控制不好站立的稳定,他发觉自己被关在某个大玻璃箱里。
玻璃箱贴墙放置,周围的环状结构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玻璃箱,中央则是四面屏幕,循环播放着科普说明。
他有些惊愕地叫了一声,由于声带结构改变,已经说不出人类的话。
情况诡异到像怪诞的梦,可他此刻完全清醒,还能一眼看见远处的父母。
中年夫妻背对着他,似乎在争执什么。
秋璐叫了几声,但微小的啼鸣淹没在其他鸟类慌乱的大叫里,根本无人在意。
他逐渐镇定下来,尽量理解大屏幕里的科普内容。
彗星之夜,基因异变,化形期,羽裔,蛇裔。
像什么抽象的科幻电影设定。
根据屏幕的指引,他很快找到了饲养箱右侧的一列按钮。
蓝色是申请出箱,绿色是需要医疗,白色是希望来访者回避,红色是紧急求救。
秋璐刚要用长喙按下蓝色按钮,希望尽快变回人类模样,和父母相见,远处的争执声倏然变大。
“秋璐已经十六岁了,你有没有想过,家里再要一个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知道,是他爸妈不要他了,还要再生一个!”
“你管别人想什么,”秋军伟烦躁道,“哪怕是个女儿,也好过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走吧,这臭得要命,跟花鸟市场有什么区别——你能想像我们的儿子是这种东西吗?”
白鹭的长喙停滞在半空中,有些不可思议地缓缓转过头,看向父母的背影。
“我比你更难过,刚才我敲那个玻璃缸,可是它连我是谁都认不清楚!”秋军伟拽着妻子,逼她转过身,再看一眼那只白鸟,“这是我们的儿子,你能接受吗,这是我们的儿子?!”
“我跟你才四十出头,大龄生育是有风险,也好过后半辈子指望一只鸟再养老!”
白鹭怔怔地看着他们。
它开始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你先想清楚现在的事情好不好,”崔梦梅红着眼眶说,“邵医生说了,再过两三天,他可能就恢复意识了,慢慢能变回人,像以前那样生活,那个新学校是省重点,我们搬家,带着他过去,去都是那种孩子的学校,没有人会瞧不起他!”
“搬家?”秋军伟说,“你觉得老街坊会怎么想?你觉得咱们以前的同事邻居会说什么?”
“突然要转学搬家,是咱们家发横财了,还是秋璐他成绩一下子变好了,省重点也抢着要?”
“你听我的,我们先回去,这只鸟多久能变回咱们儿子还另说,现在要紧的是,你回去检查身体,我们好好准备,”秋军伟把她搂在怀里,强硬又温和地说,“换做别的男的,搞不好直接在外面养个小的,挑个年轻姑娘再生,你看我都没考虑过,我只要你一个。”
崔梦梅还在看着白鹭的方向,却是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人知道她妥协于哪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