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璐缓缓吃着面前的清淡素菜,肠胃又叫嚣起来,渴望那些鲜甜的肉。
他沉默不语,还在思考未来的处境。
秋军伟见他似乎是驯服了,这才语重心长地教导了起来。
“那些人跟你讲了吧。”
“小区里到处都是熟人,你别随便变成鸟飞出去。”
听见鸟这个字,崔梦梅目光一跳,像是想躲开这些事一样,推了一下他的手肘。
秋军伟自顾自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玩的好的任何朋友都不行,小孩子都嘴碎,有几个守得住秘密啊。”
“还有,以后别掉的到处都是羽毛,自己多打扫下家里,洗衣机之前有羽毛,我还以为是什么……”
“咱家不允许拿鸟的事情当挡箭牌,更不能随便飞出去。”
他的发言显然刚开了个头,很快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秋璐只是吃了几口,勉强温饱,拿起碗筷起身。
秋军伟脸色一冷,很不满意:“越发没规矩了!”
“生病了就可以无视长辈了?以前是这么教你的?”
“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秋璐没有像以前那样道歉坐下,径直去了厨房,洗了碗筷。
他顺手把藏在储物柜的备用钥匙拿走,回到卧室,反手锁门。
听见卧室锁门声的时候,夫妻同时抬起头,对视的目光都有些惊愕。
十七年,这孩子从来没敢锁过门!
崔梦梅立刻起身帮忙找补道:“儿子,是不是不舒服啊?把门打开吧,免得等会妈妈不好进来照顾你。”
秋璐平静地说:“不开。”
“为什么?有事和妈妈说,你别自己闷着啊!”
秋军伟怒道:“反了你了!话也不听,饭也不吃,还敢锁门!”
“把门打开,别逼老子发火!”
秋璐径自换了睡衣,躺进被子里,疲惫到可以无视所有的敲门声和谩骂。
他困得要命,像是只晃了个神,就变回了白鹭。
纤瘦的白鸟用细喙推开纱窗,振翅飞向天空。
它有一瞬间在想,霄霄哥的家就在楼下。
想飞到他家,哪怕是飞到他的窗前,也只需要几秒。
他仍不敢以这副面貌相见。
鬼使神差地,他转身飞向白水泽湿地公园。
今天是周六,人们都去商场里玩了,公园里空无一人。
白鹭逡巡一圈,连钓鱼的大爷都没看见,有些生疏地落在浅水间,用修长的脚试探着踩了一下软泥。
嗅觉与视觉都变得敏感清晰。
它并不能闻到附近残留的烟味,但一瞥头就能瞧见水草里微动的鱼影,须臾之间脖子一点,便已经轻巧叼住。
小鱼剧烈挣扎起来,在长喙间扭动蹦跳。
白鹭叼着它沉默几秒,还是松开了。
他是什么。
一只鸟?
鲜活的兽性变得刺骨,他清楚察觉着自己的饥饿,仍是掉头飞走。
秋璐飞回家,换回人类模样,把钱包揣进兜里。
卧室门锁有被砸过的痕迹,父母都不见了,他并不关心他们去了哪。
他用座机给季予霄打电话。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接,很快道:“小璐?”
“叔叔阿姨说你得了急性感冒,这几天病得很重,好点了吗?”
“嗯。”秋璐简短地说:“有空吗。”
“有空,”季予霄问,“去哪?”
“去吃鱼。”
他们站在了上次那家烤鱼店前。
服务员小姐姐甚至都没变,笑容很公式化。
“烤鱼便宜卖了!两人餐只要78块!”
“荔枝味番茄味,怪味酸汤味,配豆皮海带粉条什么都好吃!”
秋璐扫了一眼邻桌的分量,说:“要两份,我买单。”
服务员愣道:“两份双人餐?”
季予霄眼底有一丝笑意,神色如常道:“按他说的来。”
两份热气腾腾的烤鱼锅很快端上来,小火烤得汤汁咕嘟冒泡,荔枝和番茄的香气缤纷交织。
季予霄动筷子很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显得斯文和缓。
反而是桌子对面,一向柔软如羊羔的秋璐,身上有种罕见的戾气。
季予霄夹了一筷鱼肚,抿了一口,觉得这家店确实不错。
汁水充盈,肉质弹牙,味道很有特色。
他咀嚼时看着秋璐,淡笑道:“生气了也不说话?”
秋璐恼了好一会儿。
他唯独在他面前才会有情绪。
在学校阳光开朗,在家里是乖孩子,也只有在季予霄面前,才会闷闷地不说话,极少时候甚至允许自己流露几分阴沉。
“你没有问我怎么生病了。”秋璐本来想发火,一开口,声音只显得有些委屈,“你居然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肯吃鱼了。”
季予霄又夹了一筷子鱼眼睛,垂眸笑着,继续慢慢品尝。
秋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霄霄哥!”
“你来的路上,是不是等着看我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季予霄笑得不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认识我?”
秋璐一想居然觉得有道理,仍是有些炸毛。
“……这不算破天荒的大事吗。”少年问完,又有些诚实地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很希望有人关注我。”
“是好事。”季予霄道,“我还以为到你七八十岁那天,叔叔阿姨彻底管不着了,你才会考虑一下这件事——用筷子蘸一小口鱼汤的那种。”
秋璐气得不行,前者哈哈大笑。
季予霄身上有种兄长的特殊气质。
有时候这气质太鲜明,总会给秋璐他们是亲兄弟一般的错觉。
正如此刻,他换了一双公筷,道:“秋璐,你坐过来。”
他的吩咐毫无来由,他却愿意听。
于是搬过凳子,坐到了哥哥的身边。
公筷挑开鱼腹,掀起鱼头,把每一样都指给他听。
似温和的兄长,也是纵容他沦陷更深的同罪者。
“秋璐,鱼眼睛很好吃。”
“鱼头里有软白的髓,不会腻,但要轻轻吸一下,筷子不一定能拈起来。”
“这边是鱼翅,连着鱼肚最软的一块肉,脂肪也最多。”
“鱼泡很有嚼劲,一般在胸口位置。”
“鱼背鱼尾的细刺很多,但如果是鳜鱼之类的,可以随便吃。”
秋璐听得认真,季予霄夹一块,他就跟着吃一块。
温热香软的鱼肉落进肚子里,他一点点地饱了,甚至允许自己吃十分饱,撑着了也无所谓。
只是突然一愣神,看见季予霄的侧脸。
下午三点的阳光沾着小麦色。
少年已经蜕变得成熟从容,混杂着青年特有的俊逸。
季予霄生得一双桃花眼,眉长唇薄,天生有一副上位者的气质。
秋璐多看哥哥几秒,移开目光,低着头吃下他夹来的鱼唇。
季予霄仍在舀锅里的小番茄,平缓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情绪一低落,我用耳朵都能闻到。”
秋璐心想这是什么怪比喻,却还是认了。
他有点嘴硬,但对他什么都说。
“感觉自己像幼儿园小孩,都快成年了,居然被你手把手教怎么吃鱼。”
季予霄动作停了几秒,伸手揉他的头发。
动作很大,像是几乎下一秒就要抱紧他,掌心暖热,久久没有离开。
“秋璐。”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片刻后说,“有什么不可以吗。”
“……嗯。”
秋璐有好几个瞬间,都以为他要抱着自己。
他不明白揉头发这个动作,怎么会引发这个错觉,却还是紧紧坐在哥哥身边。
揉头发也好,笑着训自己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