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回响(33)

2025-10-19 评论

  “好!”宋星月不需要他催第二次,丢开抵门的椅子便一骑绝尘而去。

  液氮切割器先前被童昭珩随手放在一张办公桌上了,他拿得急,不慎带翻了一摞文件——纸片像雪崩一样撒了满地,先前冼观临时放着照明的冷光棒也一齐滚落。

  童昭珩转身朝出口跑了几步,忽然猛地刹住车。

  冼观还站在门口,用手电帮他照着路,整个人陷在阴影里。

  见童昭珩一动不动,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冼观从门口走近:“怎么了?”他眼睛朝洗手间方向瞥了一眼,手电光一去,立刻能看清从门内飘散出的大量荧蓝色团雾,一股浓郁的海藻腥气也迅速弥漫开来。

  童昭珩不答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从脸上下移到胸口。冼观不明所以,又上前两步拉住他胳膊拽到自己身前,可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他哪里受伤或者后背被什么东西抓住。

  然后冼观看见了,随着文件一起滑落在地的,还有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研究人员的合照,其中一个人个子很高,即使光线昏暗、即使时过境迁,也不难认出——被冷光灯幽幽照亮的,正是冼观的脸。

  照片角落的胶卷日期显示着:2018年2月1日。

  童昭珩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盯着他胸口出神,然后他缓缓抬手,捏住对方胸前挂着的员工卡。

  冼观一直是反着挂员工卡的,只有自我介绍的时候翻过来给众人看了眼,当时周围人还在感叹怎么有人证件照也拍得这么好看,但童昭珩入馆时在人群后面发呆,自然没看见。

  直到现在,他看见了。

  员工姓名:冼观,员工编号:PR001。

 

 

第23章 遗忘之苦

  普罗米修斯子项目生命之火II期临床试验,于2018年1月29日立项,首批试验对象共4组20人。一组负责的工作人员,员工编号:PR001。

  童昭珩看着手中的工牌,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色已苍白如纸,更没有心思关注身侧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有毒孢子。

  为什么撒谎,为什么撒谎说从没参与过研究项目,为什么撒谎说自己在亚特兰蒂斯只是打杂?

  退一万步说,一个打杂的导游,真能做到如此全知全能吗?这件事本就有很多蹊跷,他之前也不是没奇怪过。

  更不合理的是,五年前只是毕业生的冼观,又怎么可能会已经在董事会最后押注的子项目里做小组负责人?

  他对我到底还有多少隐瞒?

  不,应该问的是,他说的所有事情里,到底有多少是真话?

  “我可以解释。”冼观飞快地说。

  “解释什么,和我解释吗?”童昭珩茫然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惶然无措,好像一条被扔在森林的小狗,眼看自己的主人关上车门要走,却没有叫他。

  “五年前我之所以来到亚特兰蒂斯,是听说这里有机会能治愈退行性病变,”冼观语调中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临床试验其中一个的患者志愿者是我姥爷,是因为这层关系,我才被选做那组的记录员。”

  “志愿者的名字已经被涂掉了,没有办法验证你的说法。”童昭珩几乎立刻脱口而出,冼观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愣住了。

  童昭珩的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冷静:“而且你之前说自己是进入亚特兰蒂斯是打杂的,还去机电室轮岗值班过,不是什么核心科研人员。”

  冼观眉头拧着,表情似乎有些懊悔:“普罗米修斯项目被取缔、拆分之后,我自然也被移除实验组了,所以之后的几年我一直……”

  他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许许多多的话语仿佛碰上无形的墙壁,纷纷掉落到地上,完全进不了童昭珩耳朵里。

  不想听,童昭珩退了一步——他又在骗我了。

  然而就在此刻,余光扫见一道鞭子般的残影袭来,童昭珩稍显迟钝地扭过头去——一条大腿粗的荧蓝腕足朝他直直拍了下来,那腕足尖端咧开双重菊花状口器,两层尖牙寒光闪闪。

  冼观反应极快地拉开他,那沉重的腕足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激起一圈扬尘。

  “先离开这里,等等再说!”冼观提高音量。

  童昭珩却如同被烫到一般甩开了他的手,冼观诧异地看着他,但童昭珩却撇过头去,不愿和他对视。

  冼观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不过好在童昭珩已经速速拎起液氮切割器,对着脚边在脚边蓄势待发的腕足就是一顿开炮——那腕足头被利落地切下,平整切口蓝血横流。童昭珩退了一步,让自己鞋子不要沾到。

  “走吧。”他沉声道,旋即转身出了门。

  两人快步穿过走廊,回到了维修井,早已等在里面的宋星月都快要急死了:“你们俩怎么现在才来!”

  她把两人让进来,又检查了下走廊没有异动,赶紧关上了井梯盖子。

  “我的锅,都是我的锅,我刚才没动脑子,怎么莫名其妙按了冲水,你们半天没回来,我以为我把你俩害死了,吓死我了……”宋星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但无人搭腔,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左右观察了半晌,宋星月戳了戳童昭珩:“怎么了,你和小观老师吵架了?”

  她虽是压低了嗓音,但毕竟就这么大个空间,根本没起到任何悄悄话的作用。

  “没吵架。”童昭珩硬邦邦地蹦出三个字。

  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个问“生气了没”的人,如今角色倒转,答话的变成了他,这反转来得实在太快,然而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宋星月借着些许冷光棒的亮度凑近打量:“没吵架为什么臭着脸?”

  “没吵架,”童昭珩不爽道,“是我单方面在生气。”

  “生气什么?”宋星月显得很吃惊,又忽然笑起来:“你好像小学生。”

  童昭珩忽然怒了:“是他撒谎在先的!”

  冼观不置可否,只冷冷道:“在我姥爷的事情上,我绝对不可能说谎。”

  “什么姥爷?”宋星月一头雾水。

  “没什么,刚才他看见了一些过去的实验资料,里面也有我和我姥爷的参与,所以他认为我是在冒充导游,没说实话,撒谎骗他。”冼观说。

  “哈哈……”宋星月似懂非懂:“导游有什么好冒充的。”

  “我姥爷年纪大了,得了阿兹海默,也就是老年痴呆症,怎么回家都不记得,连我也一并忘记了。我去看他,他不让我进门,看我就像看陌生人。”冼观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悲伤,漂亮的眉眼也染上忧郁,“五年前,我听说了生命之火这个项目,虽然心里不敢抱太大希望,但为了那么微乎其微的一丝可能性,还是带他一起来报了名。我姥爷是受试者,我是负责观察记录的工作人员。”

  他竖起三根手指,镜片后面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童昭珩:“这是真的,我用我姥爷的名义发誓。”

  “啊……这有什么好发誓的,你不用这样。”宋星月露出抱歉的表情,有些埋怨地看了童昭珩一眼。

  见他说得这么认真,童昭珩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目光。

  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设身处地来想,如果自己打小就没了妈妈,爸爸也一心扑在工作上对自己爱答不理,唯一亲近的姥爷得了阿兹海默,那也太可怜了。

  从小到大,童昭珩只受困于记忆太好之苦,还从未去想象过遗忘之苦。

  他又忽然想到,之前冼观问过自己是不是很讨厌超忆症。

  当时,冼观看似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总有人希望被记住吧”,当时他不理解,如今终于能说通了。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我会告诉你,”冼观又开口道,他低垂的睫毛颤了一下,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声音放得很轻,“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童昭珩感觉自己良心又被扎了一箭——他刚才为了自己擅自探究冼观家人的隐私道了一通歉,结果不出片刻又开始怀疑他。仔细想想,单纯是做临床试验对照组的记录员,似乎确实没有什么技术难度,一个毕业学生也能胜任。再者,冼观也不至于主动欺骗他什么,说到底对方没有循环前的记忆,之于对方而言,两人至今也刚认识了几个小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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