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了,现在就算问他也不会说,但童昭珩还是忍不住畅想:他可以带冼观参观自己的学校,也可以带他到市区玩儿,虽然对方看起来对食物没很大兴趣,但一定是因为缺乏尝试,他可以带着冼观把学校周围吃个遍!
不过以冼观的长相而言,势必会引起围观和很多好奇,这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他离开后会先去看自己姥爷吗?关于他过去的事情究竟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冼观突然出声及时制止了他脱缰的脑补:“你当初是为什么选了海洋地质学这个专业?”
“我吗?”童昭珩虽不知他这个问题从哪儿联想来的,但还是老实回答了:“我是因为高中的时候生物很好,大学就报了海洋科学,后来考研的时候估了一下,分数差不多也能够上。”
“那现在呢?”冼观又问,“现在还感兴趣吗?”
“呃……”童昭珩顿时面露菜色:“可能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脱敏。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
“没什么,只是因为之前一直都是你在不停问我问题,关于你的事我还知道得不多。”冼观语气十分自然。
童昭珩颇为新奇地多看了他两眼。
之前冼观还从未展露出对任何好奇,只有当自己提出疑问或者抛出想法时,他才会被动地补充一些信息,或者配合地行动。毕竟他们就身处亚特兰蒂斯,而这里的一切他大概都了若指掌,早已没有什么新鲜的。
可现在居然对自己感兴趣?
难不成……难不成冼观也在期待结束一切后离开这里的场景?
这么想着,童昭珩嘿嘿笑着凑近了些,冼观立刻警觉道:“又怎么了?”
“我就说你在这馆里呆着很无聊吧,”童昭珩笑嘻嘻道:“要不要我给你讲一些外面的事听听啊?嘿嘿嘿。”
“不要。”冼观光速拒绝。
童昭珩一副“我都懂”的欠揍表情:“哎哟,别不好意思嘛……”
冼观却打断他:“不要外面的事,是关于你的事。”
“关于我?”童昭珩不明所以,“关于我的什么事?”
“你不是记性很好吗?所以应该从小到大的所有事都记得,对不对?”冼观说,“只要你看过、听过、经历过,都能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嗯?”童昭珩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对劲:“你这是把我当收音机用吗!”
“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小时候的故事,长大后的故事,一切关于你的事。”冼观略低头直视着他:“如果是这些,我想听。”
自从冼观把眼镜收起来后,他目光的存在感就有些过于的强了——是太锐利还是太直接?童昭珩只知道这份不经任何过滤的视线没来由让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眼神乱瞟地小声嘟囔:“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很普通一个人。”
“你并不普通吧。”冼观道。
“很普通啊,家庭、长相、成绩、生活,一切都很普通。”童昭珩耸肩,“就算你说要听,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就跟全中国万万千千小孩儿一样,上学、读书、考试、长大。”
“你并不普通吧。”冼观又重复了一遍,“我就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亚特兰蒂斯虽然现在没什么人气,但日访游客依旧成百上千,一年下来就是四十万人,五年就是两百万。他们来到这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知道,你并不普通。”
童昭珩看着他,嘴唇微微张着。
冼观继续说:“你知道这座建筑为什么可怕吗?因为它是活的,并不因为这些藤壶和变异生物,这座馆本身都是活的、是邪恶的。它吞噬一切,吞噬一切负面的情绪和恶念,不论是恐惧、绝望、怨憎还是仇恨,统统都是它的食粮。所以这座馆里从不会发生什么好事,除了你,你是唯一的好事。”
童昭珩眨了眨眼,不可置信:“我?”
“通常而言,人的崩溃只需要一次直面死亡。就算只是闻到死亡的气息,比如接近事故的地点或者和什么意外擦肩而过,也会立刻陷入无法控制的负面妄想。”冼观说,“可你为什么可以在一次次死掉重来之后,都还能不假思索地继续出发,还愿意对完全不相干的人施以援手?为什么在次次尝试次次失败之后,都还能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不受挫似的,继续找寻新的出路和解决方法?我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所以,你并不普通,一点都不。”
这一番话带来的震撼无与伦比,沉甸甸地压在童昭珩心脏上,他移开目光,看着身侧斑驳的墙面,又看看冼观,再将目光移开,复又重新落到冼观脸上。
“我吗?”他还是不敢相信,“你在说我吗?”
冼观退了半步,装模作样地环视了周遭一圈,意思是“还有谁在?”
“可你不是嫌我又笨又吵吗?”童昭珩脑子里仿佛塞满缠作一团的毛线,鼓鼓囊囊又令人费解:“还嫌我到处乱跑不听话。”
“是啊,”冼观直言不讳,“因为不想你死,不想你再见到恶心可怕的东西,所以才生气你乱跑不听话。没想到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幅度摇了摇头:“结果你居然给我自杀?你真是……”
他话没说完,但童昭珩感觉他下半句应该是“气死我了”。
“哦,哦……我不知道……”童昭珩小声嗫嚅着辩驳了两句,忽地反应过来,“不对啊,当时你那么吓人,还一句话不说把我锁起来,我哪知道你要做什么!”
不过冼观已然回过头去:“现在说那些也晚了,反正是你自己一定要跟上来的,准备好了吗?”
拐过这道弯,通向珊瑚步道的大厅便出现在了眼前,金属舱门已经扭曲,门框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焦黑烧蚀痕迹,像是被某种高温而粘腻的物质从内部“溶穿”了。踏上浅海厅的一瞬间,童昭珩便感到鞋底传来轻微颤动,顺着他的骨骼肌理传达至头皮,随之响起的是某种低频的“嗡鸣”声——像是设备故障的噪音,又像是一种有意识的残响,在钢铁与血肉的交界间回荡不止。
是的,血肉,曾经透明通透的步道,如今被一种半透明的红黑肉膜所覆盖。它缓缓起伏,宛如一片正在呼吸的巨大肺叶。膜体表层爬满密集的血管状脉络,有的鼓胀跳动,有的破裂并泄出蓝绿色的黏液,顺着步道内壁缓缓下流。液体所触之处,金属开始起泡、剥落,显露出一层新生物质般的灰白肉芽。童昭珩试图屏息,但那股混合着铁锈、血腥、脂肪与潮湿黏膜的气味,仍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像是某种来自深渊的气息在寻找宿主。
原本的步道入口早已被某种生物结构替代,那里现在是一张巨大的、肉质的“嘴”,似昆虫复眼一般的骨板围绕其上,中央则是一圈圈螺旋状的肉瓣。螺旋状的肉瓣一圈圈向内盘旋,缓慢开合,分泌出荧蓝透明的液体,滴落在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嘴”的边缘由层层骨质结构环绕,仿若某种深海巨兽的骨骼残骸,被重新拼接成了活物。而就在他面对此等恐怖景象无法动弹之时,一根细长的触须悄然从肉瓣缝隙中探出,仿佛活蛇一般,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鞋底。它柔软、温热,并带着一种诱导性的颤动,仿佛在发出“邀请”。
下一刻,一根锋利的冰棱插在触须上,将之死死钉在了地板上。
童昭珩根本没注意到脚边这番变故,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寒。他的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耳边回响的低语逐渐扩大,直至占据了他所有听觉感官。那不是幻觉,而是一种语言——他绝对从未听过也根本无法听懂这种语言,但他却莫名理解了里面“邀请”的意味。
他本能地后退,更多的杂讯却钻过耳膜进入他脑子里,好像有几十上百个人同时在对他说悄悄话,过载的信息量立刻让他太阳穴尖锐地刺痛了起来。那些呢喃的低语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令人发毛的空洞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