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找到我吗,你知道去哪找我吗,你会坐地铁吗?”他一焦虑,又陷入了唠叨的模式,“我把手机号留给你,不过写在哪里才不会被重置掉?”
冼观看不下去了,打断他道:“你学校叫东城理工大学,位于高新区鸿叶街,我去了以后就拿着喇叭在校门口喊,我找海洋地质专业研二的童昭珩,这样可以了吗?”
童昭珩心中忐忑,都没心思反驳,点点头:“嗯。”
看他这么乖,冼观又有点不忍心了,坐起身摸摸他脑袋:“别担心了,你不是知道我在这座馆里是无所不能的吗?”
童昭珩声若蚊蝇:“知道是知道……”
“但出去之后就不一样了,我已经好多年没出去过,外面的世界变了很多吧。”冼观把他搅在一起的手指分开、捋顺,轻声道,“现在大家吃什么玩什么用什么我都不了解,还得靠你带我了。你到时候不要嫌弃我,把我丢在路边。”
“怎么可能!”童昭珩抬起头,“你把我当什么人。”
冼观微笑了一下,继续交待道:“重启之后,胶囊电梯也会短暂地恢复,虽然应该不会再滋生新的藤壶拦路,但毕竟建筑结构已经受损,而且主体倾斜严重,电梯运行的时间不会很长,所有人都要尽快撤离出去才行。以防万一,在出馆的这段路上,我会给你开好权限。”
他点了点童昭珩的眼睛下方:“这样确保能够畅通无阻。”
童昭珩看了眼被扔在一边的眼镜,明白了,却又产生新的疑问:“你能够完全控制深海之心是吗?你的优先级高于亚特兰蒂斯主脑AI,为什么?”
“因为我是‘管理员’啊,”冼观答了又仿佛没答,“你认真听我说,不要打岔。出去之后,不要在海面平台逗留,立刻离开主岛,知道了吗?”
其实童昭珩根本不想听。
过去几小时里,他们俩的关系好像突然变得很近了,连他自己也没完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本来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对冼观有好感,也许是因为对方在危急时刻一直为他提供帮助的安心感,也许是因为一起经历很多生死时刻的吊桥效应,也许是因为在拨开他一层又一层的假面之后,些许窥见了他的本质和内心——对方仿佛对其他人漠不关心,连这时候也反复强调让自己不要顾及他人、优先离开这里。但一举一动、每分每秒,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让馆里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一个人说的话可能有假,但做的事一定都是真的。
而他所有缜密的计划里,唯独不曾提及他自己的去路。
也正因这样,他们的关系好像很近,但距离却仍旧很远。
反过来想,他从一开始就隐约察觉冼观对自己不太一样,其实这份特殊也很好解释——在冼观一次次重置时间之后,面前忽然冒出来一个不会失去记忆的人,其行为很可能会影响每条时间线的故事走向,对他报以多一点的关注也实属正常。
并且冼观居然还说两人过去就见过面,远在五年前、外面的世界里,对方就见过他,并且因为他大脑活跃程度非同常人留下了印象。真的是这样吗?
当天现场有没有一位戴着口罩坐在角落翻ppt的工作人员,童昭珩是真的没有印象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很难想起来的事,毕竟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注意、没看见,事后自然也无从检索。
可除了这些之外呢?冼观主动亲了他,是也喜欢他吗?
他刚才那么自然地列举了很多“喜欢他”的点,但这些就是“喜欢”吗?
他不知该怎么理解,此刻似乎也无法求证。
在亚特兰蒂斯发生的一切都带不走,因为冼观会重置时间、重置所有人的记忆,到时候发生过的一切,就只存在于自己脑子里了。
毕竟从时间线上而言,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未来都还没有发生过。
那么如果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冼观,他要如何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漫长的梦境、仅仅存在于自己的想象之中呢?
他忽然觉得亚特兰蒂斯就像一个巨大的盒子,而他们都是身处其中的、薛定谔的猫,处于一种既生又死、似是而非的状态,只有当盖子打开、离开此处的一刹那,所有一切才终能成为定局。
“好吧,”童昭珩点点头,“但我不可能回学校去干等几个月,你这人前科累累,是撒谎的惯犯了。接下来三个月,我每周末都会到海边来的,如果能见到你,早一个小时也好。不过三个月后,就算你到我宿舍楼下拿喇叭喊我,我也只会从窗户朝你泼水。”
冼观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说:“知道了。”
第41章 后会有期
两人又在医疗室休息了一会儿,这里温度适宜、又很安静,暖黄的灯光柔柔和和,温馨极了,于是反而是童昭珩率先变得昏昏欲睡。他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睁眼后发现自己脑袋搁在冼观颈窝,并且手脚都很不客气地搭在人家身上,像夹着一只大抱枕一样。
他呆滞地抬起头,正对上冼观出神的双眼,见他望过来,那双墨绿的眸子立刻对焦,染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嗯?”童昭珩茫然道,“你已经醒了,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也就半小时。”冼观说。
“哦,你怎么没睡,睡不着吗?”童昭珩撑起上半身,检查他脸上和领口处,发现结晶没有再明显地进一步扩大,稍微放心了点。
“没有,已经休息好了。”冼观答,“你饿不饿?”
童昭珩摇摇头,盘腿坐在床上,仍在醒神儿。冼观也坐起来,背靠着墙,长腿没处搁,只能垂在床沿。
“时间也差不多了,”冼观说,“那我们出去吧。”
童昭珩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这就要开始了吗?重启。”
冼观点点头,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做的?你不想快点结束这一切,然后离开这里吗?”
“当然想……”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加入这个校外研习就好了。如果他今天请假了,或者学校另有计划,或者来的车辆半途抛锚……总之,假如时间能够退回到他们进入亚特兰蒂斯之前,这种种一切都不会发生,这所有折磨都不必经历。
但他现在却打心眼里惧怕着这一种可能性。
如果就这么一直留在这,留在这间屋子里,和冼观两个人,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划过童昭珩的脑海,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太可怕了,他小时候看盗梦空间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耽溺在虚假的梦境之中,不愿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去,现在他懂了。
因为梦境的世界很简单,规则也很单纯,满打满算只有这一栋建筑、上下四层,不过几百个房间,简直就像一个老式RPG游戏的副本地图一样。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游戏的“管理员”,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点石成金,自由控制馆内的一切。
难不成冼观被困在这座馆,并非出于物理上的桎梏,而是心理上的原因吗?
思及至此,童昭珩忽然意识到,冼观若非真的想要离开,就一定不会真的放自己走——因为这两件事本就是两相矛盾的。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不管是哪一种喜欢,喜欢的程度几何,倘若他自己真的不打算离开馆,就一定会想尽办法让我留下来陪他。
甚至冼观还不曾提要求,我自己都动了这样的念头。
毕竟,谁会愿意一个人孤独地活在漆黑海底,就算是坑蒙拐骗,也要留一个人作陪,这样虽不道德,但才算合理。
但他刚才交代我各种出馆细节,事无巨细,不像是随口说说,且他也明知我不会因重置而忘掉。
这么推断的话,冼观应该确实是做好了要离开的打算。童昭珩忽然醍醐灌顶,想通了。
他精神一凛,拍了拍脸,说:“好的,我醒了,那我们开始吧。我需要做什么?你需要去哪儿启动一个什么特殊的装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