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在一旁仔细检查着煤气灶火焰大小,阿光手脚麻利的擦拭着台面,晏臻则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守卫领地的大型犬。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几辆贴着“云境天际”奢华Logo的黑色商务车,车尾的黄色江港牌照在阳光下耀眼刺目,以一种与渔港粗犷气质格格不入的优雅姿态停在视线尽头。
车门滑开,率先踏出的是一只锃亮的意国手工皮鞋,紧接着,身着熨帖如刀裁、一尘不染的纯白色主厨服的身影出现——丹尼柳。
这人身形挺高大,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下巴微扬着,眼神倨傲地扫过略显简陋的比赛场地和那些衣着普通的本地选手,只在看见安斯年的瞬间眼神凝了凝,可转瞬又在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也不知道是真傲,或者只是在演戏,刻意给大家制造心里压力,总之这幅气场和做派,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紧随其后下车的,是一个同样穿着云境后厨制服的年轻人,他动作麻利地从车里搬下一个大型银色保温箱,小心翼翼地放在丹尼柳的操作台旁,声音不高却清晰:
“Danny Chef,特级吉拉多,空运直达,0-2度恒温冷链,状态完美无损,开箱负十分钟计时开始。” 他的话精准得像是AI报读,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职业训练。
丹尼柳鼻腔里哼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算是回应,目光甚至没在对方身上停留一秒,他整了整雪白的衣领,径直走向了评委席。
评委席上,S市旅游局及政府相关部门的领导、餐饮协会代表、几位本地知名老饕、以及两位德高望重的老渔民已经落座,正中央主位左边,坐着一位身材微胖、穿着考究唐装的老者,面带和煦笑容,正是江港美食协会副会长柳哲圣,拿着人头电风扇的水佬居然也混了个边角的位置,眯着眼看着向他们走来的、试图挑战安老板的对手。
丹尼柳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社交性笑容,大步上前,热情地伸出双手,言语极尽恭维:“柳会长!没想到您亲自坐镇,这赛事的规格一下子就不同了啊!”
柳哲圣似乎很受用,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Danny啊,你可是代表我们江港出战,千万要拿出真本事,不要藏拙啊。”
丹尼自信的点点头,然后,换个方向换个人,就这么一路握了下去。
每握完一个,一直像是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都会将一个印着烫金Logo、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深蓝色礼品袋双手奉上,一边客气鞠躬一边解释:“主厨亲手烤制的糕点,不值什么钱,主要是个心意,请笑纳。”
台下做准备的选手们看见这一幕,都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公然行贿?好像又够不上格。
再说了,人家一个江港人,外来是客么,这么有礼貌地和组委会打招呼,要是说什么难听的似乎又不太合适。
只有晏臻哼笑了一句:“糕点?我信你个鬼。用购物卡垫底的糕点吧,也不怕吃了把牙给崩了。”
但他话音刚落,云镜的那个助手又从车里另外拎出十来个礼品袋,参赛选手也人人都有份,至于内容物是不是完全一样,谁也没去刻意深究。
场面正热闹呢,有人姗姗来迟。
吴宏量笑容满面地引领着一位满头银丝的外国人从后台入了场。
S市餐饮协会王会长和那几个老饕立刻站了起来迎接,柳哲圣愣了愣,也猛地站了起来,惊呼出声:“Mr.Durand?”
蓝带厨艺学院上一任的校长,法餐界绝对的泰斗级人物——皮埃尔杜朗。
吴宏量那个家伙,居然不声不响的搞了个大的,这么一个地市级区域性的野鸡比赛,怎么好意思把这位请来的?大概是被之前的评论气疯了吧。
柳哲圣在心里吐槽完了,立刻不动声色地瞄了丹尼一眼,冲这个私生子的侄儿示意了一下。不管是谁请来的这尊大神吧,真要是把这条巨腿抱牢了,别说餐厅掉的那一颗星,就是立马翻身变三星也不是不可能。
丹尼收到眼神顿时会意,流畅的法语脱口而出,热情洋溢地表示了欢迎,回转头又万分谦逊地对着吴宏量道歉,说是他发的评论纯属工作上的意见之争,对于前辈的人品处事绝对没有任何不敬云云,那架势,但凡吴宏量不回个笑脸给个面子,倒显得是在以大欺小真正的‘无弘量’了。
吴宏量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眼神往安斯年操作台的方向飘了飘。
今天能把杜朗先生请来纯属巧合,对方正好就在江港度假,向他打听美食地图,这才有机会凑了个热闹,虽然没有准备算不得正式的评委,但冲着这位的名气,组委会立刻拿出个特邀嘉宾的名头以示尊重,希望安老板等会儿能正常发挥,不辜负他在老友面前狠狠吹嘘的那一通赞美。
安斯年没在意那些暗潮涌动,主持人一宣布比赛开始,亲友团全部去了观众席,只有良辰留下做帮厨,他也立刻进入了状态。
这次比赛规格不算大,总共也就十五位参赛选手,身份看上去也挺杂,有丹尼这样在米其林挂过星的餐厅主厨,也有网红博主实际上的家庭主妇。
规则也简单,限时90分钟,以生蚝为主材,现场制作一道能体现美味并融合本地特色的菜式。十五位正式评委一人一票,最后得票最多的菜式胜出,拢共也就那么一块儿金牌得主,干脆利落。评分还将采取盲品的形式,也就是说用匿名编号呈递,以确保公平。
随着一声令下,赛场瞬间化作沸腾的战场。
锅铲撞击声、热油滋啦爆响、刀具切割案板的笃笃声此起彼伏,蒸汽与香气迅速弥漫开来。
摄影师扛着镜头不停地稳步移动着,赛场上的大屏幕投影出了各自的进度。
丹尼柳的操作台无疑成为全场焦点。
他动作优雅地打开那个昂贵的银色保温箱,一股比本地生蚝更为浓郁、带着深海寒意的海洋气息瞬间向四处逸散。
箱内,数十只外壳青黑如墨、形态完美又尺寸惊人的吉拉多生蚝整齐排列,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戴上一次性无菌手套,拿起一把特制的开蚝刀,动作快得只见寒光一闪!
精准、冷酷,每一刀都只取蚝身最中心、最肥厚的贝柱部分。
剩下的蚝肉及蚝裙边,以及那凝聚了生蚝大半精华的乳白色蚝汁,如同丢弃垃圾般随手扔在了旁边的铁盆里,这是组委会发给大家临时装厨余用的铁盆。
他的那个助手一直在旁边处理着来自全球各地最顶尖的昂贵配菜:伊国阿尔马斯鱼子酱、高卢国佩里戈尔黑松露片、樱花国的食用金箔……
四处惊叹中也偶有不和谐的声音,围观的一位老渔民看到被他弃用的蚝裙边和蚝汁,心疼得低声嘀咕:“阴公哦,作孽啊!”
另一边,隔着两个操作台的安斯年,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韵律,不疾不徐。
他并没有立刻处理生蚝,而是先燃起灶火,用本地小葱的葱白、嫩姜切成的极细末,然后独头蒜细细剁成的蒜蓉,混合后在热油中以文火慢慢煸炒。
葱姜蒜的辛香在热油的激发下层层释放融合,最终凝练成一碗色泽清亮、香气醇厚,又蕴藏着锅气精髓的葱姜油。
空气中弥漫开的这股质朴却直指人心的香味,彻底压过了吉拉多带来的冷冽海腥味。
直到这碗葱姜油散发出完美的复合香气,安斯年这才拿起一个本地生蚝。
无需暴力撬动,手里暗金色的菜刀精准地探入蚝壳闭合的缝隙。
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一旋,只听“啵”的一声轻响,蚝壳应声而开,一整只肥美饱满、饱含着晶莹蚝汁的蚝肉,完整无损地滑入早已准备好的,盛着冰镇山泉水的琉璃碗中。
整个过程轻柔流畅至极,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蚝肉的鲜活本味和那珍贵的汁液。他用手指在山泉水中仔细清洗,连那圈被丹尼柳视为‘下脚料’的蚝裙边也保持着完好无损。
观众席上举着手机录像的晏臻盯得入神,他知道安斯年要做什么,一道试验改良了许多次、融合了古法和现代人饮食口味的蚝烙。
但他不明白安斯年为何这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