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年抬起头,隔着昏暗的光线看向对方。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
不是害怕,是彻底的厌恶和心灰意冷。
就算如愿出道了,可要与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组团为伍,随时都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第二天,直播现场。
炫目的灯光,震耳欲聋的粉丝尖叫,主持人激情洋溢的介绍。轮到安斯年发言时,他走到舞台中央,接过话筒。
镜头拉近,给了他一个特写。
那张脸依旧完美无瑕,只是眼下的青黑透露出极致的疲惫,而那双总是带着些疏离感的清澈眼眸,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剩下决绝。
他无视了台下柏文轩鼓励的眼神,无视了导播在后台的疯狂示意,声音清晰地透过音响传遍全场,宣布退赛。
事后,安斯年将退赛的因由原原本本地发在了网上,还有那些被破坏的服装、鞋子的照片。可还没等这些证据掀起一丝波澜,他的账号就莫名其妙地被封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个关于他的黑热搜空降榜首:
#安斯年疑遭金主抛弃#
#安斯年霸凌队友实锤#
#安斯年耍大牌惹怒导师#
水军如同蝗虫过境,将脏水不要钱地泼向他。那些他曾经的队友,在对方的威逼利诱下,或沉默,或模糊地暗示安斯年性格孤僻难以相处。
柏文轩假惺惺地发了一条微博:“很遗憾斯年做出这样的选择,尊重个人意愿,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路。[蜡烛]” 评论区一片“轩哥大气”、“心疼轩哥被这种人拖累”、“安斯年滚出娱乐圈”的叫嚣。
柏文轩要的不止是让安斯年退赛,更是想让他直接退圈,把他的名誉往死里踩。
安斯年知道,这大概率是害怕他有了机会东山再起,再反过来实施报复。
为此,他努力挣扎过,可不知道柏文轩背后的资本到底强大到怎样的地步,他每次发到网上的帖子总能石沉大海,他签约的公司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以黑热搜的艺人失德为由雪藏他,安斯年不服气的要求解约,所幸这家公司倒也没把事情做绝,没和他掰扯什么违约金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再之后,凭着那张脸和曾经有过的一星半点热度,安斯年又坚持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可等来的,是差一点被卖到园区的诈骗……
电话里的男声依旧语速奇快地在游说,回忆却像是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安斯年淹没了。
漫长的沉默,客厅里似乎有冷气在流动,比屋外初冬的海风还要冷。
晏臻放下筷子,蹙眉站了起来,陈皮在院子里忽然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客厅落地窗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豆汁儿的尾巴也停止了摆动,弓起背,警惕地看着安斯年的背影。
可这样漫长的停顿,在电话那端的老韩听来,似乎是终于有了兴趣在权衡。
只有安斯年自己知道,‘柏文轩’这三个字瞬间穿透了他用漫长岁月筑起的壁垒,暴露出最深处未曾愈合的旧伤疤。
这会是他的心魔么?
安斯年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再开口时,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波澜,甚至比之前更加平稳,
“柏文轩……确定会来?” 他确认了一遍。
“确定!百分百确定!合同都已经签了!” 老韩听出转机,声音更加兴奋,“安老板您放心……”
“好。”安斯年没等老韩说完,“我同意。具体事宜,你派人来直接对接细节。”
“太好了!安老板您真是……” 老韩喜出望外,一连串的奉承和保证立刻涌了过来。
安斯年却没有再听,直接挂断了电话。
既然你自己送上门……那就,算算总账。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无声地按在了他的后腰上,带着熟悉的力量,轻轻一按,又缓缓摩挲了一下。
安斯年紧绷的背部肌肉,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他没有回头,但周身的冷气却立刻被这无声的安抚融化了。
接下来的两天,林海像是在做梦一样——
早上,晨光会穿过花海涌入单间,轻柔地唤醒小与。
她睁开眼,脸上是久违的红润,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洗漱间里,她盯着牙刷上干干净净的泡沫,愣了几秒,才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惊喜朝门外喊:“爸爸!刷牙没有红的!”
那干净的笑容,像一束过于强烈的光,刺得林海眼睛发酸,心底深处甚至有一个荒谬的念头疯狂滋长——是不是……误诊?之前只是场凶险的感冒?女儿正在……飞快地好起来?
他用力攥了攥拳,压下翻涌的酸楚和希冀,哑声回应:“好!真好!说明……说明我们小与身体棒棒的。”
小与会像只笨拙的小鹿奔下楼,直冲向客厅里那个巨大的毛茸茸的身影。
“陈皮!”她脆生生地喊着。
那只叫‘陈皮’的巨型卷毛犬闻声抬起头,棕色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它温柔地低下硕大的头,湿漉漉的鼻尖轻轻地碰了碰小与伸出的指尖,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噜声,随即温顺地趴在她脚边,蓬松卷曲的厚毛堆叠起来,真像个会呼吸的巨大靠垫。
“你真暖和呀,陈皮。”小与咯咯笑着,小手揉进它温暖的毛发里。陈皮似乎听懂了她的夸奖,身体更紧地贴着她的腿侧。
“我们去看看花?”小与刚迈步,陈皮庞大的身躯立刻同步移动,不紧不慢但坚定地贴着她行走,像一道最柔软可靠的白色移动护栏。
走到后院阳光最好的地方,小与在长椅上坐下,陈皮会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小小的膝盖旁,任由她的小手在它厚实的卷毛里探索。
“豆汁儿呢?”小与小声问,目光四下搜寻。
那道优雅的黑色影子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的窗台上,绿宝石般的眼睛在阳光下剔透得不真实,带着惯有的疏离审视着一切。
但这份表面的高冷,小与却轻易地看透了。她会再次冲黑猫笑着招招手,那只黑猫就会矜持地走过去,用小舌头极轻极小心地舔舐着她瘦弱的手背,喉咙里发出深沉而持续的呼噜声,仿佛带着魔力,又像一首古老而安详的摇篮曲。
小与对它甜甜一笑:“我知道你也在这里陪我呀。”
“小与!快来看我捡到了什么!”
辫子长得惊人的前台姐姐蹦跳着跑过来,手里举着几片形状奇特的叶片和几朵小花,“今天太阳真好,我们来做好看的花瓣书签吧?”
她不由分说地在小与身旁坐下,变戏法似的掏出工具,一边教她,一边故意对着旁边晒太阳的陈皮的耳朵吹气,或者做出夸张到变形的鬼脸,惹得小与咯咯笑个不停,清脆的笑声在花园里回荡。
“嘿,小……小丫头!”一个有些粗犷但努力放柔的声音响起。
挽着袖子露出半截花臂的大块头从厨房后门探出个头,一眼就看到小与,脸上立刻绽开憨厚的笑容。
他几步就走过来,庞大的身躯笨拙地蹲下,几乎和小与平视,像座移动的小山丘。大手在围裙口袋里摸索着,掏出几块独立包装的精致小饼干塞进小与手里,“拿着,好甜的呢!”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着小与亮晶晶的眼睛,自己也嘿嘿笑起来。
下午,小与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小心地攥着一个漂亮的硬纸盒跑回林海身边,“爸爸!看!”她献宝似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整盒色彩缤纷的崭新名牌水笔。
“这……?”林海惊讶地看着如此精致的礼物。
“是那个高高但不笑的叔叔给我的!”小与兴奋地解释,“就是开车那个!他今天看到我玩昨天捡到的那个很漂亮的白贝壳了,他好像……好像特别喜欢!看了好久好久,然后问可不可以……用这个跟我换。”
她小大人似的模仿着晏司机那没什么表情但异常专注的神态,“他说,‘这个,换你的贝壳,可以吗?’”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完全没有被强买强卖的感觉,反而充满了被郑重对待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