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姜?”
“汪!汪汪汪!!” 沙姜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四爪踏在扭曲波动的空间涟漪上,竟仿佛踩在无形的阶梯,几个纵跃便已冲到安斯年身前丈许之地。但它没有像无数次幻想重逢时那样直接扑进主人的怀里,而是硬生生刹住了脚步,停在了离安斯年三步之外的地方。
它焦躁不安地原地打着转,蓬松的尾巴因极度兴奋而疯狂摇摆,几乎要摇成虚影,喉咙里不断发出激动又困惑的呜咽声,乌溜溜的鼻头不停用力地抽动着,仔细嗅着空气中属于安斯年的气息。
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温暖、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味道……刻在它灵魂最深处,是熟悉的,是主人,绝对是主人的灵魂气息!它追踪了无数个日夜,穿越了不知多少万里,无数次在绝望的边缘徘徊才最终找到了这里,在这冰冷的山峰下守候。
可是,为什么主人的样子……
眼前这张脸,这张俊美得不似凡尘、温和却无比陌生的脸……不是它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年轻主人的脸,怎么完全变了?!
沙姜仰着头,湿润的黑色鼻头微微耸动,那双充满灵性的大眼睛里,此刻盈满了困惑、不安和一丝受伤。
安斯年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手掌摊开,一缕温和的木系灵力缓缓散发出来,动作轻柔,声音也极度柔和:“沙姜……”
是当年在翠微峰呼唤它时的语调。
沙姜的动作猛地一僵。
它死死盯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安斯年的眼睛。
安斯年没有催促,也没解释,只是耐心地等着,琥珀色的眼眸中流淌着它熟悉无比的温柔和怜惜,就像当年将它从冰冷的溪水中抱起来时一样。
“呜……”
沙姜眼中的迷茫迅速消融,被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取代!
它不再犹豫,后腿猛地一蹬,带着一阵风扑进了安斯年的怀里,小土狗毛茸茸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脑袋死命地往他怀里拱,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思念全都倾泻出来。
安斯年稳稳地接住了它小小的身体。他收拢双臂,将这只凭着灵魂印记执着地追寻而来的小家伙,紧紧抱在怀里,就像当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抚摸着沙姜头顶柔软的短毛。
云海之上,扭曲的空间依旧在无声荡漾,冰冷的巡星阁矗立如巨兽,但在这一刻,唯有怀中这个小生命传递的炽热情绪,真实地温暖着安斯年的灵魂。
晏臻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也不由地流露出几分动容。
就在这时,“嗡——!”
一声沉闷而尖锐的警报嗡鸣,陡然从巍峨的巡星阁深处响起,震荡着周围本就紊乱的空间,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深蓝色波纹,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环绕巡星阁的空间涟漪瞬间变得狂暴起来!
无数道细密的空间裂痕蛛网般在两人周围的虚空中骤然浮现,冰冷的杀机,从巡星阁每一个窗口、每一道缝隙中汹涌而出,瞬间锁定了云海之上的不速之客。
巡星阁的防御大阵,被彻底触发了。
安斯年却视若未见,只顾低头问道:“沙姜,你怎么会在这儿?”
“呜……主人,你怎么才出来接我?我追着你的味道到了这儿,可怎么也进不去,我等了好久好久啊……”
沙姜的意念传来,安斯年微微一愣,“我的味道?”他还是初次来到巡星阁,怎么会有什么味道留在这里?
不及细想,巡星阁内人影闪动。
几道身影出现在不同楼层的窗口或悬空廊桥,气息大多元丹境,为首一人身着绘有星辰轨迹的银灰道袍,面容冷峻,双手快速结印,引动阁楼表面符文光芒大盛。他灵力灌注喉间,洪亮的声音传来:
“何方狂徒?!胆敢擅闯巡星阁禁地!速速报上名来,束手……”
然而他喝问未毕,一个仿佛从极其遥远、又如同在耳边低语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覆盖了混乱空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漠然:
“……不必多问。请扶云宗岩长老上来。”
那为首弟子脸色一变,立刻躬身:“谨遵阁主法旨!”
手上印诀一变,空间乱流未息,却在安晏二人前方裂开一道相对稳定的扭曲光晕通道,直通孤峰之巅、悬于云海的第十八层顶楼。
“呵,消息倒是挺灵通。”晏臻嘴角勾起凌厉弧度,眼中战意升腾。
安斯年眼眸中寒光微凝,他迅速低头,指尖微动,一道稳固的淡青色守护结界瞬间笼罩住沙姜,隔绝了外部的能量波动与探查:“沙姜,听话,守在这儿等我们出来。”
“呜?”沙姜焦急地低鸣,爪子扒着结界边缘,满是不安。
“乖,这次很快来接你,我保证。”安斯年再次安抚一句,随即不再犹豫,对晏臻道:“走。”
他率先迈入空间通道,晏臻紧随其后。
通道内光怪陆离,空间扭曲得像是踏步在维度碎片上,二人却如履平地。
通道尽头,巡星阁第十八层。
入目是一片深邃无垠的幽暗虚空。
无数明暗星辰光点如碎钻镶嵌,散发着冰冷永恒的光辉,远处星云尘埃带如薄纱飘荡。
空间浩渺空旷,唯有中央悬浮着由九块不断移动重组、刻满空间符文的奇异陨石构成的平台。
平台中央的石桌上,一炉、一壶、三盏。
炉是古朴的青铜小炉,幽蓝的火焰无声跳跃,散发着丝丝缕缕纯净的空间波动,煨着上面一把造型简洁的铜壶。壶嘴袅袅升起淡白色的雾气,凝练如星辉的灵气,带着一种仿佛能涤荡神魂的清冷异香。
钟离昧盘膝坐于炉后。
星辰法衣,一丝不苟。身形颀长,面容清癯,带着些书卷气,乍看如一位饱学隐士。唯有一双眼睛,深藏着属于掠食者的绝对掌控与志在必得。
安斯年与晏臻脚下的石块开始移动,似慢实快地停靠在了平台边缘,两人缓步走向了石桌。
钟离昧并未抬头,专注地提起铜壶,将壶中那散发着灵气的茶汤注入两个同样朴素的陶盏中,动作舒缓,流畅自然,仿佛正在进行一件神圣的仪式。
“贵客远来,旅途劳顿。”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虚空,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帮忙传递。“此乃星尘沉淀万载凝成的‘无垢水’,辅以几缕寂灭星辉余烬烹煮的。清心,亦可涤魂。请。”
他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盏茶汤自行飘起,稳稳飞至安晏二人面前尺许处,悬停不动。茶汤清澈,内里却仿佛有无数微缩星辰在沉浮生灭。
晏臻冷哼一声,并未接盏,怀抱的双臂纹丝不动,手腕上铄星已微微泛光,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方奇异空间,警惕任何一丝异动。
安斯年则平静地看着那盏悬浮的茶,然后掠过那氤氲的星辉雾气,落回钟离昧脸上,声音清朗:
“阁主盛情。可惜,我心中有事,再好的茶,此刻也品不出滋味。”
钟离昧终于抬眼直视着安斯年,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最深处那一点异样。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乎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
“哦?心事?可是关于……你的故乡蔚蓝星?”
钟离昧慢条斯理地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盏中沉浮的星屑,语带微嘲:“话说,你在扶云三百年,相较你在蔚蓝星短短几十年而言,不该留下更深的印记么?难道,九嶷的分量就那么轻薄?授你长生大法的师尊、与你臂助的师兄弟,还有相交数百年的知己……加起来,还不如几个所谓血脉相连的凡人?”
此言一出,晏臻瞳孔骤然一缩,周身剑气无风自动,发出细微嗡鸣。
安斯年凝视着钟离昧:“看来阁主不仅观星厉害,观人亦是入木三分,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话音落,他心头也像是石头落地,嘴角漾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抬手摘下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