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顶部过分璀璨的灯光,仿佛变成了无数个彷徨的影子,将思绪拆碎得乱七八糟。
各种猜想在脑中碰撞,一会儿是那两人早就怀疑他,为什么不揭穿一会儿担心离开房间就会马上被抓。一会儿又想,说不定真像劳•蜜尔娜说的那样,他们有一点点认同他?
大概是最后一个想法带来的勇气, 沉静许久的房间里,少年的声音微弱。
“寇五,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等待了许久的暗杀者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移开,就像当初在那个揭穿身份的山洞里,全部心神都系在同一人身上 。
此刻的回答,也如神色般平静。
“嗯。”
黑发少年闭了闭眼,重重呼出一口气,好像将那些犹豫纠结都在这一口气里吐出。
再睁开眼, 便又是那个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乌镶月了。
他起身,从腰间抽出黑色腰带,在空中甩开, 一眨眼, 手上就多了一件加卡托兰人人熟悉的斗篷。
这是乌镶月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披上这件代表另一个身份, 代表他最大秘密的黑袍。
寇五隐约感觉,乌镶月对他的信任更高了。
说来也是奇妙,乌镶月与无相大人不同, 是要略微矮一些的,身形也要单薄些。但这件斗篷穿在身上 ,就没有人再在意身高身形这些外物,满心满眼都是黑斗篷带来的沉重压力。
站在面前的人 ,一瞬间 ,变成了统领整个加卡托兰的无相大人 。
“寇五,带我去见摩菲•戈尔德吧。”音色也低沉冷漠。
寇五看了两眼,深深埋下头。
“如您所愿。”
作为暗杀者,寇五的隐匿技术与潜藏手段都是一流的。至少如果没有他,乌镶月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手段避开他人视线。明明在时常有人走动的城堡里,却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
直到顺利来到摩菲•戈尔德的办公室,他都还有些晕晕乎乎,像是玩了一场捉迷藏。
“你……”
他压低声音环视周围。
偌大的办公室格局简单,墙角摆着一个封存文件的大柜子,正对门是办公桌椅,右边是待客的沙发套组。整个屋子都透着简洁高效的气氛,倒是与其主人的行事作风符合,虽然那人外表看上去轻浮又可疑。
摩菲•戈尔德不在这里。大概是有事出去了,但看桌上摊开的文件,迟早会回来。
于是乌镶月安心把话说完。
“你注意时机,倘若……”他顿了下,“倘若发生不可控的情况,就出手。”
这话说得含糊,没有说不可控的情况是什么意思,出手又是对谁,但寇五好似已经明白 ,点了点头,便闪身不见。
乌镶月抿了抿唇,目光在沙发套组上扫过,然后一顿,转向另一个方向。
*
摩菲•戈尔德刚推开门,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离开时门是锁上的,唯一的钥匙也在他身上 。
但有什么人来过,而且还没有走。
在整个加卡托兰,有胆子这么做的人 ,屈指可数。
红发青年挑了挑眉,抬头便是一副惊讶中掺杂喜悦的表情。
他自然地带上门,朝办公桌走近两步。
“不知大人回来,倒是失了礼数。许久未见,大人怎么突然来我这小地方了倒是叫我惶恐的很。”
背对着办公桌的椅子转了过来。
俨然坐着黑袍遮掩,面容模糊的男人 ,也是加卡托兰众所周知的首领——无相。
“是吗我倒是看不出你有一点惊讶。”
毫不掩饰的质问语气,如果是一般人 ,大抵都要两股战战,思考最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处。
摩菲•戈尔德的神色半点未变。
甚至又近了几步,靠上办公桌,离无相仅有一米之隔。
在明显超过安全距离的范围里,他垂首,低低笑了一声。
“我是无相大人任命的情报专家,如果连面上的情报都控制不住,那就是丢大人的脸了。”
“情报专家……你的情报工作确实做得很不错。”
“大人谬赞,不过是在下应尽的职责,一切多亏您的教导。”
“我的教导我可不记得教过你什么。”
“当初如果不是无相大人,我可能还在偏僻的小镇,做不被重视的私生子,怎么会有如今的风光无相大人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黑袍男人缓缓念出这几个字,语气骤然低沉,“这么说,调查我的真实身份,也是我亲自教导你的了!”
虚与委蛇、假意周旋的对话 ,一瞬间被撕裂开温馨和谐的外皮,露出不容忽视的尖锐内里。
空气安静了一瞬,松弛的线无形中绷紧。
近在咫尺的两人之间 ,似有隐隐的火光闪现。
红发青年自进来开始,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像是索然无味,又像兴致全失,直起身子,看向黑袍男人 。
“过时的话题,在情报上是会输人一筹的。大人专门来问这件事,是终于打算揭开神秘的黑袍,告诉我您的样子了吗?”
明明遭到质问、受到压迫的一方是他,他看向“无相”的目光却不闪不避。
碧绿的眼眸在清浅的阳光照射下,显出一方过分的剔透,像是一面镜子,将面前人牢牢锁在其中。
“我一直都很期待,能亲眼见证这一天。”
就连好似示弱的话 ,都说得像是高高在上 。
这副过于气定神闲的态度,让与办公桌后鸠占鹊巢的人 ,心底沉了一沉。
“你已经有答案了?”
“您需要什么样的答案?”
摩菲•戈尔德用他那惯用的,情报人员喜欢的含糊不清,语气轻佻地问,“或者,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我不知道就像我也不知道您会突然出在这?”
没等黑袍男人回答,他又压低了身体,低柔了嗓音。
“可我们都知道,假的没法变成真的。对吗大人。”
没有叫他“无相”。不,从这次“无相”出现,摩菲•戈尔德就没有再叫面前人为无相,只是代称为大人 。
并不掩饰的称呼变化,在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此时此刻,这句话像是无情的判决、绝路的前兆,不留一丝辩驳的余地。
乌镶月躲在黑袍之后,即使有了心理准备。
那一瞬间 ,瞳孔也猛然缩了下。
心脏怦怦直跳,带着种班门弄斧的迟迟蔓延的羞耻,也有主动权从摩菲•戈尔德出现开始失衡的愤怒。
没想到,这场原定要逼问摩菲•戈尔德的谈话 ,在对方几句话间 ,就完全转向了对他不利的局面。
作为加卡托兰的七星,摩菲•戈尔德的优秀毋庸置疑,无论在战场上 ,在帝都里,还是现在,都表现出了对方强大的情报收集力量,对情报的利用能力。
面对这样的对手,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如果是以前的他,不,如果是两个月之前的他,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当场脱了黑袍,痛哭流涕,请求发现他真实身份的这个人 ,留他一条生路了。
可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能改变人的并非时间 ,而是这段时间中经历的一切。
乌镶月假扮成无相大人的这段时间 ,所经历的事情,恐怕比他迄今为止活过的时间里,加起来的还要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