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闹的人群也不见了踪迹,路薄幽立马抽出绑在腿上的枪,上膛,警惕的感知四周。
静悄悄一片。
他在明黄和鲜红的烟尘中微弓下腰,清瘦利落的身形像一只优雅且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迈出的脚步又轻又稳,缓缓的朝前走去。
没过多久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烟雾和粉尘便突然散去,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青草地,阳光照得它绿油油的,散发出有些甜的青草香。
一颗大树的枝丫在他头顶上展开,遮挡了部分阳光,投下一片阴凉来。
但路薄幽还是觉得很热,空气里感知不到一丝风,有晶莹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流下来,快要滴进眼睛里,被长长的眼睫毛挡住。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忽然发现手里拿着的不是枪,而是一个被煎的两面金黄的,香喷喷的鸡腿。
而自己身上之前沾的那些色彩鲜艳的颜料不见了,手背上干净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
他一时呆愣住,看到鸡腿的瞬间肚子里传来了饥饿感,而后有些疑惑:“奇怪,我是来这里干嘛的?”
说话的嗓音清悠动听,可明明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不知为何却让路薄幽感到陌生。
这声音隔得十分遥远,像年久失修的老磁带里发出来的,听起来模糊失真。
路薄幽努力回想,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的事物也是像加了层柔光滤镜那样,发着光,显得朦朦胧胧很是缥缈。
他目光空洞的眨了眨眼,觉得这里好熟悉,背后的这棵大树,青草地边上一人高的灌木丛,和灌木丛后面漆绿的铁栏杆,他感觉自己见过很多次。
肚子又咕噜噜叫了下,肉的香味飘过来,他想着先填饱肚子,便张开嘴,打算把鸡腿吃掉。
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咪嗷”,很细很微弱,路薄幽空洞的眼睛一点点回神,好像这时才有了记忆:“对了,我是来这里喂猫的。”
这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很清晰,听起来十分稚嫩。
而且不止是声音清楚了,刚才那层柔光滤镜也消失不见,他突然发现周围的事物也能看的很清楚。
路薄幽想起来,刚刚躲在这里看书时,在灌木丛里发现了一只又瘦又小的猫,它看起来快死了,很可怜,于是他放下书,偷偷溜进厨房,去拿来了鸡腿。
他赶紧转过身去,担心那猫死掉,着急的朝着刚才传来叫声的地方走,身体却好像有点不听使唤,第一下险些摔倒。
路薄幽感觉自己的步子变得很小,高度距离都有些误差,就好像从一个大人变成了小孩那样的区别,走到角落的绿化带前时,花的时间比他以为的要久。
不过救猫要紧,他忽略了这些怪异,半个身子钻进灌木丛里,果然在树干下看到了那只小白猫。
它已经瘦成了皮包骨的样子,雪白的皮毛脏成一缕一缕,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两只眼睛都又糊又肿,耳朵听到动静,胸腹一鼓,又努力的叫唤了一声。
“给,吃吧,吃了好好活下去。”他小声安抚着猫,把手里的鸡腿递过去。
看起来跟死掉差不多的小猫闻到食物的味道,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进食。
他蹲在灌木丛边看,小小一只,白净的脸被阳光晒得微红,微微眯起的眼睛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小猫努力的吃了几口肉,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眼给它喂食的人,像是要把他的样子记住。
“哇,你的眼睛好漂亮,”看到小猫的眼睛,路薄幽忍不住感慨,想了想补充:“像大海。”
“大海你知道吗,它是蓝色的,比陆地还要大,虽然我也没有见过……”
“小路!你在干什么?!”
他小声跟猫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严厉的质问。
听到这声音,他条件反射的站起来,手规规矩矩的背到身后:“对不起,‘妈妈’,我在自言自语。”
一个比他高许多的身影走过来,他先是看到了洁白的裙摆,紧接着是一张年轻女性的面孔。
她脸上画着淡妆,看起来很温柔,但眼神又是冷的,她盯着面前这个小男孩精致的脸,不理会他的道歉,继续质问:“院里有规定不准在非用餐时间进入食堂,你刚才去了?”
“是的,对不起,是因为我太饿了。”小孩儿乖巧又平静的道歉,却隐藏了小猫的事。
可灌木丛下的小猫因为这点动静吓得撒腿就跑。
树木动了下,“妈妈”的目光立马敏锐的看过去,皱眉:“你是不是又给外面的小孩儿送吃的了?”
外面的小孩……路薄幽回忆了下,脑海里闪过几个脏兮兮的小面孔,他好像确实这么干过。
但这次不是,于是他摇了摇头,盯着那垂在青草地上的白色裙摆没有吭声。
他刚才钻过灌木丛,身上沾了好些枯叶,有几片插在乌黑的发丝间,低头的动作将他纤细苍白的脖颈暴露在阳光下。
靠近衣领边缘的位置,一颗鲜艳的红痣像滴在皮肤上的石榴汁,又像落在雪地里的红宝石,漂亮而又夺目。
“妈妈”视线扫到,眼神忽然柔和了几分,蹲下身来,一边替他摘身上的枯叶,一边低声解释:“院里有规定,你们不能跟外面的人来往。”
“还有那些流浪儿,知道这里有吃的以后,就总会往这里跑,我也是为他们好,大老板不喜欢外面有不相干的人在。”
“你知道流浪狗吗,它们总是乱吠乱跑惹人嫌,往往都活不过冬天的。”
这超出了路薄幽的认知范围,他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为什么活不过冬天?”
“因为会被处理掉。”
他隐约听懂了意思,却还是不理解:“可这里不是福利院吗,为什么那些流浪的孩子不能进来?”
明明这里面的每一个小孩都是孤儿。
谁知这话一问出口,刚才还温柔的女人目光又变得轻蔑,冷笑了声:“你们可是经过大老板亲自挑选的,那些有身体缺陷的可进不来。”
大老板说了,商品,第一要义是美观。
“好了,既然犯了错,你知道该怎么做吧?”懒得再跟一个小孩聊天,“妈妈”结束了这种无聊的对话。
路薄幽抓紧了衣服摆,在阳光下,手心冒着汗,闷闷的点头:“知道。”
不需要任何人带路,他穿过青草地,又沿着一条石板路往前走,最后停在一个架了秋千的小花园里。
他熟练的来到面对宿舍的位置,小小的身影跪在了太阳底下。
在这个地方罚跪,可以被所有人看到。
福利院所有不遵守规矩或犯错的小孩,都得到这里罚跪,并且会取消晚餐,让犯错的人饿着肚子睡觉。
大老板认为,饥饿是最好的老师,它会让人长记性,变得听话。
宿舍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看这边,等到大人的皮靴磕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有三个小小的身影快速的跑进院子里来。
“路路哥哥,‘妈妈’为什么又罚你?”橄榄绿眼睛的小孩粘过来,一开口嘴巴就撇起来,一幅心疼的要哭的样子。
另一个有着漂亮凤眼的小孩默默的往他手心里塞一块快融化的糖。
糖纸已经有些黏糊,一看就是被藏了很久舍不得吃。
路薄幽低头盯着糖,有个声音在脑海里疑惑,福利院明明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为什么我们总是感到饥饿吃不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