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没喝过的味道。
很难喝。
他其实更喜欢甜甜的东西。
但看着女人关切的眼神,他还是不想浪费这份善意,忍着喉咙的不适,小口小口地将整碗姜汤都喝完了。
在那以后,萧不眠便在夫妇家住了下来,那对夫妇没有孩子,见萧不眠什么也不说,只当他是天气太冷,给冻傻了。
两人商量了下,把萧不眠养在了身边。
而萧不眠也渐渐忘了顾府,忘了自己和凡人有何不同,只是偶尔月亮很大很圆的时候,救了他的女子让他出去看看外面的月亮很好看时,萧不眠会难得耍孩子脾气,皱着眉说自己不想出去。
“哈哈哈,”女子被萧不眠那副嫌弃的小模样逗乐了,笑着对身旁的男子说,“寒微说不想看,你自己去看吧。”
男子也笑呵呵的,丝毫不生气,他走进屋,拿出量尺,说要给萧不眠量量身高,看看今年又长了多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便是两年。
这一年,萧不眠十八岁。
这一年,夫妇两人死了。
萧不眠又成了一个人。
他没有哭,脸上甚至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悲恸,毕竟他只是一只无情无爱的半魔。
当然,也不会再有同村的人来指责他没良心,说什么夫妇俩养育了他两年,死后却不见他操办送葬这类似的话。
因为全村的人都死了。
连会这样骂萧不眠的人都没有。
说来也是好笑,只有萧不眠没死的原因,竟然是他身上流淌的半魔血脉。
那些肆虐村落的低等魔族,嗅到了他身上属于更高阶魔族的气息,出于本能地畏惧,绕开了他所在的地方。
而前一夜,恰好是月圆之夜。萧不眠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半魔的形态,会吓到村民,便提前躲到了山上。
他并不知道,原来凡人是如此脆弱,就连最低等的魔族,也能轻易夺走他们的生命,摧毁他们平静的生活。
当他第二天从山上下来时,整个村庄死寂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甚至能隐约看到尚未完全消散的淡红色血雾。
村子里发生的惨案惊动了附近的修仙宗门。旁边几个村子的村民听闻此事,既感恐惧,又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跑过来想一睹仙人的风采,将村口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青南村的人全死绝了。”
“可不是嘛!造孽啊……不过,说不准是他们村的人以前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遭了报应,才让那些魔物只盯上了他们村。”
空气中充满了各种猜测和议论,嘈杂声不绝于耳。
萧不眠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听着周围人一句接一句地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仙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天空。
来者是姬隋,他身后跟着顾观澜以及几位剑明仙山的弟子。
一行人皆是素白衣衫,腰佩长剑,很是威风。
他们从萧不眠身边经过时,他清晰地听到顾观澜身旁跟着的一个弟子,用只有修仙者才能听清的传音,低声抱怨。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为了这么几个微不足道的人族,还要专门跑这一趟。有这时间,都够我们去魔域边境杀好几拨作乱的魔族了。”
顾观澜眉头微蹙,低声告诫,“慎言。”
那弟子却不以为意,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讥讽,“本来就是!顾观澜,你在这儿装什么清高?昨日不就有巡值弟子上报,说人间此地方向有魔气异动吗?你若真有这么良善,当时为何不立刻下山来护佑这些蝼蚁,而是继续留在山上,心安理得地接受师尊的亲自指导?”
想要得到姬隋的亲手指导是极其困难的,宗门内不知多少弟子求而不得。
而顾观澜却总是被师尊另眼相看,这自然引起了一些先入门却未能获得同等重视的弟子的不满。
一旁另一弟子劝道:“别吵了,正好现在这个村子里还有那些魔族的气息,循着这个气息过去,定能找到背后的魔。”
那弟子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悻悻然闭了嘴。
顾观澜轻声道谢,“多谢师晏师兄。”
他们安静下来,往前走着。
萧不眠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身旁那些凑热闹的百姓也开始渐渐散去,熙攘的人群化作一片虚幻而模糊的背景,仿佛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啊……是这样吗?
萧不眠唇角缓缓弯起一个弧度。
原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眼中,凡人的性命,真的就只算得上是蝼蚁。
自那以后,明见看着萧不眠开始修炼起了魔族的功法。
他的根骨被夺,相比于需要纯净灵根和漫长积累的仙道,修炼源自血脉本能的魔族功法,进展反而更快。
他原本就是高等魔族,与其他因血脉混杂的半魔不同,萧不眠在魔功修炼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没过多久,他便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开始猎杀那些在人间作乱的低等魔族。
明见陪着萧不眠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冬天。
他的剑也越来越锋利。
直到他决定彻底离开人间的那一夜,萧不眠回了顾府。
顾惟慎惊恐万分地看着他,最终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自己的无辜,将过往所有的罪责和残忍,都推到了萧云身上。
“都是萧云做的!都是她!若不是她与那魔头谢无妄苟合,又怎么会生下你?我……我只是取了你一点血而已,你的根骨是萧云取的,不是我取的!你要是想要寻仇,大可杀了她,只求你放了我一命。”
萧不眠闻言轻笑出声,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话,道:“是吗?”
这时候的萧不眠,言行举止间已经有了后来那位寒微仙尊的影子。他总是习惯性地挂着浅淡的笑意,说话声音轻轻柔柔,如同春风拂面,却能让每一个站在他剑锋所指之处的人,从骨髓里渗出寒意,控制不住地颤抖。
顾惟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自然!千真万确!都是她!”
萧不眠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一直沉默跪坐在地的萧云身上,他弯下腰,凑近些,弯唇问:“阿娘,你觉得呢?是他说的这样吗?”
萧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刻,被至亲之人如此毫无底线地背叛,她愤怒到了极点,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
她终于崩溃地哭出声,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可……可当时……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你!是你说……你说你会像对待亲生骨肉一样对他,说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明明……明明他是不用生下来的……”
“明明我……我是不用给一个怪物当娘亲的……”
明见飘在旁边,听着这些锥心刺骨的话语,急得恨不得能实体化,冲上去捂住萧不眠的耳朵。
别听了……
然而,萧不眠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他们口中那个不该出生,被称作怪物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他像一个冷静到残酷的旁观者,听着他们互相推诿和哭诉。
他甚至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评价道:“我的确不应该出生的。”
说完,他又笑了笑,“不过不管怎样,还请你把你的命给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那柄薄剑骤然分解,化作数根森白冰冷的骨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顾惟慎的脖颈。
顾惟慎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徒劳地抓挠着颈间的骨链,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挣扎了片刻,脸色由红转为青紫,最终气息彻底断绝,软软地倒了下去。
杀完顾惟慎,萧不眠甚至没有再多看瘫软在地的萧云一眼。
骨链极其乖顺地重新回到他的手腕上,他转身,步履平稳地朝着门外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伴随着鲜血喷溅的细微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