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我南海一族被魔族屠戮殆尽。”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们用最恶毒的禁术咒我族人永生永世,魂飞魄散,不得轮回!却独独留下我一人苟活……”
容蕴之想起千年前她回城见到的那一幕,昔日繁华的王城死寂无声,遍地都是族人的尸骸,连襁褓中的幼鲛都未能幸免。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固在空气中,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哀鸣。
鲛人一族只有她一人是大乘修为,谢无妄将她骗离城,只为了不留下他曾经来过鲛人族的痕迹。
巨大的绝望与悔恨中,容蕴之含怨而死,死后,她不愿离开,成为一抹怨灵。千年过去,她的恨意越来越深,却仍没能找到办法杀了谢无妄,更没办法送族人往生。
她的魂魄在千年的煎熬中一分为二,一半是浸透血泪,不惜一切也要族人“复生”的恶念。一半是残存良知,不断留下线索希望有人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善念。
容蕴之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可护我全族,未曾想最后却是我给了他们最大的不幸。我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未能亲手刃谢无妄。”
她看向萧不眠,眼底泛起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我所求不多,一求我族人重入轮回。二求……”容蕴之回头望了眼身后昏迷的谢临昭,“求仙尊抹去他们关于昭儿身世的记忆。”
“我虽不知为何昭儿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他为何会根骨尽毁。但我不愿他往后想起他的娘亲,会觉得他的娘亲是杀人无数的恶灵。”
娘亲。
原来娘亲是这般的吗?
萧不眠极轻地笑了一声,尾音拖长,“唔,可谢无妄早就被我杀了。而谢临昭无法修炼,也是我亲手做的。”
容蕴之一怔。
良久,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眼眶滚落,她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带着癫狂的释然,“哈哈哈……原来他已经死了吗?死得好……死得好啊!”
她笑得眼泪纵横,眉眼却柔和下来,望着萧不眠,“谢无妄那具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想在彻底消亡前,为自己物色一具完美的躯壳。外人躯壳再好,怎比得上流着自己血脉,根骨绝佳的亲子?”
“偏偏天道守恒,他修为越高,越难有子嗣。所以他四处寻找能承载他血脉的女子,我……不过是他选中的容器之一。”
她眼中泪光未退,“所以我知道……你毁他根骨,断他道途,是在护他。他根骨不佳,谢无妄不会选择他。”
“我没那么好心,不过是为了折磨他罢了。”萧不眠唇角悠悠漾出笑来,漆黑的眸子沉了下去。
容蕴之没说话。
她转过身,那一身鲜红的婚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夺目。她的容貌极美,并非浓艳逼人,也非素净寡淡,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韵致。
她走到谢临昭的身边,抬手轻抚了下他的眉眼,低声,轻叹了口气,“其实看到你的第一眼,娘亲就认出你了。只是娘亲没敢去看你。”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融化在风里,“原来你长大了,是这副模样……”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开始从边缘一点点化作莹白的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随着她的消散,那些依附在倒地修士体内的鲛人怨灵仿佛得到了解脱,一道道半透明的,带着哀戚与释然的身影缓缓从那些修士的身上脱离,站了起来。
它们无声地聚拢到谢临昭周围,凝视着沉睡的少年,发出细微的、交织着欣慰与悲伤的私语:“小殿下……和殿下长得真像啊……”
萧不眠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哀戚场面毫无触动,甚至觉得有些乏味。他漠然俯身,从容蕴之最后消散的地方拾起那截莹白的骨刺。
刚直起身,他便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天际如同绢帛般被无形之力从中央撕裂。裂痕迅速蔓延,最终彻底崩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灰烬,在沉黑的天幕下纷纷扬扬。
回溯镜,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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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虽然来晚了但又七千字[眼镜]
第46章 是拿来逗猫儿的
明见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混沌温暖的深水里, 做了一个漫长到几乎不愿醒来的梦。
梦里,他不过六七岁大小的年纪。他四岁时爹娘就死了,成了小乞丐, 靠乞讨为生。
八岁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的师父。
师父说话总是很温柔, 脸上永远挂着春风一样和煦的笑。师父看起来还很年轻,眉目清俊,但师父告诉他, 自己受过很重很重的伤,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明见那时还不懂,但他知道师父的话意味着再过一段时间, 他会像爹娘那样永远离开他。
小明见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总是想着把自己能做的事儿都做了,他帮师父洗衣做饭,帮师父捶背买酒。
许是看他乖巧, 师父对他也极好。
师父每隔两个月会下一次山, 每次都要离开两三天。他回来后,都会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得好好的糖糕、蜜饯, 或者一只粗糙却栩栩如生的小泥人。
若是师父心情特别好, 还会牵着他的手,带他一起下山。
明见不知道师父下山是做什么,他只记得山下的集市好热闹, 人声鼎沸,而他最喜欢的是回山的路。
师父会把小小的他背在宽阔温暖的背上, 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师父的声音低沉又温柔,给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精怪故事。
遥远的天际, 星星像被谁打翻了篓子,亮晶晶地洒满了墨蓝色的夜空,连成一条波光粼粼的星河。
小明见趴在师父温暖又宽阔的背上,听师父说:“崽崽啊,以后师父要是死了,你就拿着师父的玉牌去剑明仙山当外门弟子,好好修炼,一定要活得比师父久。”
小明见困得迷迷糊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含糊不清地问:“师父……师父你今年……多少岁啊?”
师父沉默了良久,久到小明见几乎又要睡过去,才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师父今年三百岁了。”
“明见——明见!你醒醒!”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明见觉得眼睛好沉,他想睁开眼,心里隐约感觉到现在就是和师父告别的时候了。他眷恋地将脸贴在师父的背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极轻地说:“师父,我该醒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梦境里,背着他的身影顿了顿,许久,才传来一声带着无尽怅然的回应:“……好。”
再睁眼,明见眼前是古枝放大的脸。
措不及防,四目相对。
明见:“……”
“宋禾玉!”古枝兴奋地转头,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快看!明见醒了!”
不远处,宋禾玉正抱剑而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环境。
听到喊声,他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看到眼神还有些茫然的明见,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像是如释重负,“小师弟,你醒了?”
明见脑子还有点懵,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四周是连绵的青山,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和潺潺的溪水声。正值春季,繁花坠枝头,风一吹,花瓣便簌簌落下,铺了满地,又被微风卷起,打着旋儿扑向湛蓝的天空。
古枝就坐在他旁边,双手随意地撑在身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姿态张扬肆意,“别看了,我们出来了。”
明见愣住,下意识又问:“我们出来了?!”
“嗯。”古枝点点头,道:“我和宋禾玉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出来的。就记得昏过去之前,好像听到一阵特别刺耳的声音,再醒过来就在这儿了。”
“而且很不幸的是,我和宋禾玉体内已经完全没灵力了。想恢复灵力御剑回剑明仙山,怕是得在这儿老老实实打坐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