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几个人影出现在了院落门口,走进了房间。
明见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国师大人,您放心,我们已经遵循仙人的指示给那魔物喂下了药。”明见听到一道男声道,这声音相较于上一次明见听到的,显然年老了许多,是顾惟慎。
他又听到顾惟慎迫不及待地追问:“只是不知仙人何时才能驾临,为我儿观澜换上那魔物的根骨?我儿他……等不了多久了。”
明见心一沉。
他正想再靠近些听得更仔细,另一道他绝不可能认错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顾大人稍安勿躁。你族内其他弟子皆已步入仙途,前途无量,何必急于这一时?放心吧,下个月十五,尊者会亲自降临人间,为顾观澜和那魔物施行换骨之术。”
明见彻底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
这声音……是他师父。
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是他的师父?
明见懵了,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师父不是说,他只活了三百岁吗?
第51章 以身饲养
深夜, 孤星淡月。
星子清冷明亮,圆月泛着一层朦胧的柔光,低低悬在夜幕西垂之处。寒冬的凛冽混合在夜晚冰凉的雾气中, 无声弥漫。
明见僵在屋檐上,直到那几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内, 他才如梦初醒般,轻盈地跳了下来。
房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他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低下头,从那道缝隙里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甚至开始疯狂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听到师父的声音, 所以产生了幻觉, 将别人的声音错认成了师父?
师父怎么会骗他呢?
明见还记得的,他记得师父摸着他的头,温和地告诉他, 自己是剑明仙山的弟子, 是因为某次下山除魔时受了极重的道伤,才损了根基, 只剩下三百年的寿元。
可眼下分明是一千年前, 按照顾惟慎的称呼和语气,师父此刻是人间的国师,地位尊崇, 这与他所说的剑明仙山普通弟子的身份截然不同。
师父明明教导他要正直善良,要锄强扶弱, 要明辨是非,可师父好像并不是个……好人。
最起码对萧不眠是这样的。
明见蹲在角落,借着烛火和月光, 死死盯着那个身着青衫,面容温和的男子。
他没认错,也没听错,这男子确实是他的师父,云归远。
床榻前,萧不眠姿态随意地盘坐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歪着头。他苍白的手腕上被划开了几道新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正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入顾惟慎手中捧着的白玉瓷瓶里。
青衣男子,或者云归远微微蹙起了眉头,出声阻止道:“好了,就此作罢。再取下去,他的身体会撑不住。”
顾惟慎却有些不甘心,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个小瓷瓶,道:“国师大人,此子恢复能力极佳,异于常人,不过是几滴血而已,何必担忧?这些血足够让我儿观澜的修为再精进一层了,想来仙人也不会恼怒。”
云归远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换骨之术同样需要他的精血为引。若你一次取得过多,损了他的根基,只怕会不利于尊者的后续打算。若因你之过导致顾观澜换骨失败,尊者降下天罚……那后果,并非我所能控制,也绝非你顾家所能承受。”
顾惟慎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恐惧取代。他终是停下了动作,微微躬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语气变得恭顺无比,“是……是小人僭越了,多谢国师大人提醒。”
“罢了。”云归远似是有些不耐,轻轻摆了摆手。他垂眸,视线落在萧不眠因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上,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怜悯或厌恶,仿佛看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不再多言,转身与顾惟慎一同离开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只留下藏在阴影处的明见以及床上那个因失血而显得恹恹无力的少年萧不眠。
这时候的萧不眠,显然还未拥有日后那般深不可测的修为和敏锐的感知,他并没察觉到明见的存在,只是仰躺下去,阖上眼,呼吸微弱。
明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角落走了出来。他跳上床头,绕着萧不眠走了两圈,仔细打量。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几乎没有血色,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明见明知这只是记忆,萧不眠日后定然无碍,但看着眼前这脆弱易折的模样,他还是没忍住轻轻一跃,落在了萧不眠微凉的胸口上,小心地趴伏下来,将毛茸茸的脑袋贴紧对方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很慢,也很微弱,像是随时会停止一般。
若不是明见万分确定这里就是萧不眠少年时期的记忆碎片,他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虚弱苍白,任人宰割的少年,与后来那个强大危险却又喜怒无常的病娇联系起来。
明见现在心里很乱,在确定萧不眠暂无性命之忧后。他才又从窗台跳了出去,跃上房檐,循着顾惟慎和云归远的方向快速跑去。
好在两人并未走远。明见很快就在一处荒废的院落外停了下来。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认出这里正是他之前看见的萧不眠幼时被囚禁的那个破败院落,只是比起记忆中似乎更加荒凉了。
院落中那棵曾经繁盛过的海棠树已然彻底枯死,只剩下扭曲狰狞的枯枝指向夜空。树下还有一口井,整个院子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凄凉。
他屏住呼吸,藏在阴影里,听到了顾惟慎压抑着不甘和急切的声音响起。
“国师大人,我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修炼的天赋了吗?我族内许多弟子都已测出灵根,踏上仙途,就连我儿观澜也有上佳的修仙根骨,为何独独我没有?会不会是当年那块测灵石坏损了?”
云归远抬眼观月,好半晌,他收回目光,淡淡扫了顾惟慎一眼,语气平和道:“顾大人说笑了。我言灵宗的测灵石乃上古传承,绝无坏损的可能。更何况,我早已观过你的根骨,确无半分修炼之资。你儿顾观澜天赋尚佳,也不过是承袭了你夫人的血脉灵秀罢了。”
他顿了顿,惋惜地轻叹了口气,“只是你也言明,你夫人自身对修炼长生并无兴趣,尊者这才将心思放在了顾观澜身上。”
这一番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将顾惟慎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碾碎,将他贬入凡尘。
顾惟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讷讷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甘和一丝哀求。
“国师大人,我今年也已五十有余,今晨起身对镜,竟发现鬓角添了几根白发。可我族内其他弟子,早早便飞升成仙,逍遥天地。就连我二弟,与我年岁相仿,只因服用了那魔物的几滴精血,如今仍保持着二十出头的青年相貌。”
“我心实有不甘,才出言冒犯,还望国师大人海涵,原谅小人失言。”
云归远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他劝慰道:“顾大人,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世间常情,又何必为此伤怀?自那魔物降生,你顾家凭借其血脉精血,享尽数十年荣光富贵,族中子弟数人踏上仙途,还有何不满?”
顾惟慎被这话噎得胸口发闷,却一个字也无法反驳。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深深地弯下腰,艰难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来,“是。”
云归远再未多言,只是稍一摆手,身影便如同融入月色般,悄然消失不见。
徒留顾惟慎一人,僵立在荒院凄清的月光下。
明见自知跟不上师父,只好跟着顾惟慎。
只见顾惟慎步履沉重地走到院门外,一名心腹早已等候在此,见状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顾惟泄愤般猛地一挥衣袖,带着满腔的愤懑不平,低吼道:“走罢!”
那心腹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见他脸色铁青,连忙躬身恭敬地问道:“老爷,国师可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