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枝挠了挠后脖颈,道:“云师妹放心,我不抱歉。”
明见:“……”
一旁的宋禾玉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毅然决然抬手,迅速给古枝施了个噤声术,成功阻止了他继续语无伦次。
宋禾玉这才上前,与云寒漪从容寒暄起来,从问候对方师尊安好,到介绍自家师弟师妹,礼节周到,言辞得体,一番交谈后,双方才一同登上了云舟。
明见听了一路,大致明白了。
这位云寒漪乃是合欢宗当代圣女,若无意外,便是下一任合欢宗宗主。
此次栖云镇发生的诡事颇为棘手,竟劳动合欢宗宗主派遣圣女亲自前来处理。
一行人正往舟舱内走去,走在最前面的云寒漪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微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桃花冷香。
她面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酡红,微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沉默走在稍后方的谢临昭身上,声音轻柔得几乎化在水里,“谢公子……别来无恙,你可还记得我?”
谢临昭脚步未停,只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并未作答。
哦吼!
明见和刚刚被解开噤声术的古枝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极其默契地停下脚步,假装整理衣袖或欣赏云舟纹路,实则竖起了耳朵凑热闹。
谢临昭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半晌才道:“不认识。”
说完,他再无停留,径直从云寒漪身侧走过,身影没入了云舟深处的一间客房,舱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
云寒漪眼里瞬间黯淡下来。
一旁的师涟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代谢临昭向云寒漪致歉后,也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明见和古枝没能继续看热闹,古枝还被宋禾玉板着脸训斥了一通。
等古枝耷拉着脑袋听训完毕,宋禾玉的目光转向了明见。
古枝立刻幸灾乐祸地看过来,用口型无声地道:“看吧,你现在也是归一峰的弟子了,宋禾玉这个老古板肯定也得训你。”
宋禾玉淡淡扫了古枝一眼,古枝后颈一凉,立刻在自己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闭嘴。
宋禾玉这才对明见开口,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小师弟,方才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毕竟明见方才并未失礼。
明见这才松了口气。
古枝:“……?”
不是,凭什么啊?!
—
剑明仙山。
时值夏季,夜晚的山间仍残留着些许白日的暑气,星子缀满夜幕,明亮闪烁。夜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花香与青草气息。
自前日萧不眠对宗门各位长老言明,因闭关所受之伤尚未痊愈,需暂时离开剑明仙山一段时日后,诸位长老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都稍稍松弛了些许。
停云峰上,师晏屏退了随侍的弟子,挥了挥手:“你们暂且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弟子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嗯。”师晏微微颔首。
待弟子走远,他又在府邸外围布下了一层隔绝窥探的禁制,这才转身步入内室。
他绕过绘着山水墨韵的屏风,走到房间一角的烛台旁,手指在那灯盏底座某处轻轻一扭。
只听一阵极轻微的机括声响,内室的一面墙壁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间隐秘的石室。
石室内,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手中杵着一根造型奇特的拐杖。
灯火摇曳,将他身影拉长,他恰好站在暖黄烛光与深沉暗影的交界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股阴冷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
师晏却是小跑着跑上前,竟噗通一声在那黑袍男子面前跪下,声音带着激动与悲拗,“恭迎师尊出关!”
男子,或者说早已仙逝的姬隋,他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落在匍匐在地的师晏身上,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仿佛砂纸摩擦般声线难辨的嗓音开口,“你确定萧不眠已经离开了剑明仙山?”
师晏头埋得更低,语气万分肯定,“回禀师尊,弟子确信无疑。寒微仙尊离去后,弟子立刻以神识仔细探查过整个仙山范围,确已感知不到他的丝毫气息!”
姬隋又沉默了,石室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细微声响。
良久,他才再次发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审慎的怀疑,“……他亲口所言,是因伤势未愈,实力大不如前?”
“是的,师尊。”师晏连忙点头,“寒微仙尊确实是这般告知诸位长老的,说他需得离开仙山寻觅疗伤之所,归期未定。”
“寒微……仙尊?”姬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与冰冷的寒意,“愿景,我竟不知,你如今竟尊称一只卑贱的半魔为……仙尊?”
师晏心尖猛地一颤,他颤巍巍对上姬隋的眼睛,并未看清,一股威压猛地压下。
“呃!”师晏喉头一甜,腥热的液体瞬间涌上,他慌忙低下头,再不敢直视,声音发颤地告饶,“师尊息怒!弟子知错!弟子口不择言,请师尊责罚!”
“也罢。”良久,姬隋才沉沉开口,那声音里的冰冷寒意却丝毫未减,“只是下次,愿景,你可莫要再犯这等错误了。”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师晏伏在地上,恭敬应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你可知萧不眠是何时出的关?”姬隋忽然问。
师晏冷汗涔涔,道:“想来是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姬隋嗤笑一声,“若当真只是半个月前,鲛人遗迹中本尊也不可能会失败。我原想利用那蠢钝的女人再为我诱骗些修为高深的散修供我汲取,未曾想萧不眠竟会出现在那儿。现如今那阵法还需千人魂灵才可起阵,愿景,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师晏沉默了好一瞬,先前师尊同他说只要将弟子送往云莱仙府便好,他原以为没什么事,左右师尊也早就答应好他,会将剑明仙山的弟子全须全尾地还回来。
可听了师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师晏心中却有了动摇。原来师尊并不想让剑明仙山的弟子还回来,非但不想,他还想将剑明仙山的弟子留下祭阵。
师晏自认并非什么正道楷模,但将自家门下弟子亲手推入死地,他终究是下不去手。
“师尊,”师晏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地建议,“不若……我们放弃此法?师弟如今这副躯壳,虽说于修炼一途天赋有限,但胜在年轻强健,或许……”
此话一出,洞府瞬间安静下来。
“嘀嗒……嘀嗒……”
不知从何处渗出的水,顺着冰冷的石壁滑落,砸在地上,在死寂的洞府中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闷响。
师晏的话音未落,姬隋忽然仰头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放弃?你让我放弃?!”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蹲下身,黑袍的兜帽因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一张异常年轻甚至称得上俊秀的面容,那张脸,竟与萧不眠的本相有二三分的相似,或者说是顾观澜的脸。
师晏吓得立刻低下头,不敢细看。
姬隋猛地伸手,枯瘦却力量惊人的手指死死掐住了师晏的脖颈,将他提得双脚几乎离地。
师晏瞬间面色涨红,呼吸困难。
“不该是这样的!”姬隋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充满了不甘与怨毒,“本尊是剑明仙山的开山师祖,是天品灵根的绝世天才!怎么可能永远被困在这具卑劣残缺的躯壳之中?!都是云归远!都是那个骗子!若非他谎称那魔物已死,我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哦,对了,”姬隋癫狂的神色忽地一收,眼眸沉如死水,他一字一句道,“愿景,师尊今日寻你来,是有事需要你做。”
强烈的窒息感让师晏面色由红转紫,颈间与额角的青筋狰狞暴起,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极致的恐惧中,他脑中竟不合时宜地闪过顾观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