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相离那里得知,林皎的演唱会有特殊功效,姜予安自然不可能错过。
演唱会前,姜予安和原相离在夜市看打铁花,绚烂的铁水落下,从刹那的盛放到黯淡无光,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繁华的灯市之下,穿梭的人群来去,像一群游过漂亮珊瑚的鱼,有种空洞的美丽,少了几分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原相离将小小的孩童举过肩头,甚至有些别扭的吃了小孩递来的糖葫芦,眉目间的冷意早已融化。
明明是融洽无间的一幕,却让人想到“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莫名生出悲凉之意。
预告片之中的演唱会终于来临,随着视角变换,观众们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不亏啊,看电影的时候把演唱会一起看了,双倍体验双重快乐。
当他们看见林璨带来一个玩偶,放在空出的座位上,都想起林家兄妹早已过世的母亲。
哪怕林皎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他的母亲,永远都看不到这一幕了。
甚至,林皎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母亲一直在等他回来,一直没有等到。
迟来的一刀缓缓把人扎透,有种钝刀子割肉的痛苦,任何人的感受都不会比林璨更加深刻。
她红着眼睛,深深望着台上的林皎。
这就是她所祈愿的、哥哥光芒万丈的样子。
现在的哥哥很好。
以前他们生活拮据,相依为命的时候也很好。
如果哥哥能长大就更好了。
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胸腔剧烈起伏,哽咽落泪,与台上的林皎对视。
现在的她是小孩模样,但真正的她,已经比此时的林皎还要大了。
把他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
林璨胸腔里燃烧着一团沸腾的火。
“欢迎来听我的演唱会。”
“林璨。”
当他念起妹妹的名字时,会场泛起温柔的回音。
台下观众欢呼起来,为他和妹妹团聚而高兴。
林皎向林璨所在的方向挥手,林璨同样挥手回应,两人遥遥对望,下意识露出笑容,好像这样笑一下,就能让对方安心。
在欢呼声中,林皎低头,飞快擦了一下脸,一点点水光折射出细碎的光。这时观众才有实感,他还没有长大,只是停在这一年。
在宣传片中,他的歌声只有短暂的几十秒,现在,观众们终于能听完整首歌。并不是市面上任何一首流行歌曲,歌词、旋律都十分独特,非常适合林皎,有很强烈的个人风格。
他嗓音有种独特的空灵感,又有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但绝不是纯粹的“柔”,而是极具生命力的清透,像爆发的原子核,有种强大的统治力。
哪怕语言不同,文化不同,时代不同,在音乐上的情绪感知力是一样的。人与人之间灵魂会有共鸣,林皎能放大这种共鸣,将所有人带入他的绝对领域,用希望洗涤所有负面情绪。
观众们早就习惯在观影过程中反复遭受毒打,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不管是火葬场还是骨灰盒,忍忍就行了,反正也不会死。
但这种被温柔对待的感觉还是头一回,有种灵魂被洗涤的感觉,尘埃尽去,一切如新。
他祈望林璨能拥有美好的未来,却无法再为她做什么,便将这种祈望分给遇见的每一个人,爱一人而爱众生。
音乐能传递情绪,他心中所想通过旋律传递给每个人,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再化为深深一叹。
悠扬的歌声中,无数人心神沉浸其中。
姜予安终于找到一丝空隙,联通外界。
他的身体正在被影子带着逃窜,现在攻守逆转,塞尔托斯苦苦追赶,想趁机将姜予安解决。
林璨的身体倒在一边,脸色灰白,虽然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
他们要离开这里了,情况紧急,不能再拖。等姜予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演唱会现场,瞬间看清了随着音乐节奏摇晃的无数触手,蠕动、缠绕、挥舞。
台下的每一个观众身上都有无数碎裂的纹路,简直像是用碎成粉末的瓷器拼接起来的,让人疑心下一秒,他们会不会因为触手的晃动幅度过大而直接碎在原地。
这一幕实在难以言喻,哪怕是浮世绘,也画不出这样神圣又地狱的场景。看似和谐的一幕,像一场盛大的妖魔狂欢。
全场只有三个人与众不同,姜予安和林璨身体外凝结着一层透明的壳,心脏处连接着脐带,另一端连在亲人的大脑上,五色脑浆顺着脐带涌入透明的壳,将壳不断加厚。还有一个人是原相离,看起来正常,但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地狱,太地狱了!
原本沉浸在绝妙音乐中的观众一瞬间有种生理性的恶心,吐又吐不出来,落差实在太大了。
这一刻,观众们心中都生出强烈的怨念,姜导就不能剪一部纯享版吗,这和冰火两重天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纯粹的恐怖,他们有心理准备,完全可以接受,不要在极致的美好之后,再给大家看那些蠕动挥舞的触手。
随着姜予安将脐带从心脏处扯出,观众们瞬间体验到了黑虎掏心的感觉。
与此同时,两种不同的视野不停切换,一边是清冷如月的林皎,一边是狂欢的触手,切换的节奏与心脏阵痛节奏一样,一卡一卡的。
折磨,太折磨了。
姜导折磨人的手段每次都能让人耳目一新。他明明可以直接把人全部创死,却偏偏要在人放松警惕之后再创。
种种情绪在心中翻涌,都不是身体想吐了,是灵魂想吐,纯纯是被疯狂卡带的落差感折磨的。
等那层透明的壳碎裂,痛苦又多一重。
观众这才发觉,那层诡异的、连接着脑浆的透明壳是一种保护,失去壳之后,像把蜗牛从壳里拉出来再撒盐,除了折磨还是折磨。
透明管道里流出的脑浆,凝结成许多细碎的五彩宝石,抓在手心,就能看到其中承载的记忆。
“这是伯父——”原宗霖笑着介绍道。
“父父——”小孩冲原相离张开双手。
不苟言笑、冷漠严肃的原相离被扑了一个满怀,他接过原宗霖递来的孩子,软软一团,像揣了一个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小心翼翼调整姿势,把孩子抱好。
……
孩子会忘记年幼时的种种记忆,长辈却永远记得他小时候最柔软可爱的时候。
那层透明的壳固然是一种枷锁,同样是一种保护,当姜予安选择打破,那层壳开始飞速破碎。
最终,一段新的记忆重新构建出一层壳。
姜予安站在尸墙前,把原相离的尸体挡在身后。他对原相离的保护,这一刻逆转,这段记忆被原相离的尸体看见,从而变成保护姜予安的壳。
在姜予安作出选择的时候,林皎毫不犹豫斩断和林璨之间的联系,看着林璨被姜予安打晕带走。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姜予安问原相离。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个人。”原相离如此回应。
直到姜予安真正走进浮光海,才听懂原相离的选择,无尽记忆冲刷而来,其中也有原相离的,比任何人的记忆都深刻。
原相离坠海的那个雨夜,迷雾之中,他看见原宗霖站在船头,为了拉住原宗霖,他随之坠入海中,然后落进一座诡异的祭坛里。
那种被缓慢凌迟,身体与灵魂一点点被磨碎的感觉再次出现,清晰的感知自己变成一团血肉聚合物,顺着祭坛之下的血管往下流。
血肉被血管内壁吸收,灵魂继续往下,落进光门之中,原相离在这个过程中始终在尝试自救。
当他的腿骨被祭坛全部磨碎的时候,他的手指扣在阵纹上,试图把那些深深篆刻的纹路破坏掉。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无功。
他仍然变成了一团血肉,尸墙之中又多了一具尸体,仿佛一种无形的嘲讽,即使反抗,他和其他沦为祭品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哪怕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他仍然没有放弃,灵魂沉入浮光海的时候,一个念头始终刻在灵魂里,从未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