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坊里晾的缎子,质地和昨夜谢泓衣的亵衣相近,那冰凉柔滑的触感,仿佛在脑髓里拂过——唰!
缎子消失了。
街上叫卖的,玉簪花的香包,香气幽幽——唰!
银钏子,质地粗劣,无人问津的,却让他想起谢泓衣肘上的红痕——唰!
青玉环……
明镜……
唰!
唰!
唰!
偏偏谢泓衣的身影无处不在,谢泓衣的气息和飞雪同来。
单烽的识海沉了一下,又沉了一下。要不是反应快,这些东西非得跌进火海里,烧化了不可。
即便如此,也被一朵朵火莲托着,在水榭边漂得到处都是。仿佛里头的人衣冠不整,仓皇出走了。单烽原本就脑中胀疼,这会儿连分神都不敢了。
所过之处,总有人惊叫一声。
“我东西呢?”
他嘴角抽动,抓了一把灵铢沿街洒过去。
不行,自制……自制,静心,再静心!
如此心猿意马,他怕是要把整座城主府都搬回去。
单烽用力捏了捏眉心,又往嘴里塞了一颗雪凝珠,停步倚靠在墙角。
“燕紫薇,”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当人人跟你似的,六根清净?”
雪凝珠的寒气在齿关冲撞,他才抓住袖中的银钏,用拇指慢慢拨转,又被银钏坚硬的边缘一次次推拒。他在心里恶狠狠告诫自己。
——盯住了,想着他。不许收!
城主府中。
日光把一轮银钏照得雪白,并不刺目,倒更像是兽骨打磨成的,透着一股冷冷的死气。
谢泓衣冰白手肘上,于是侧出一轮淡影。
只有在银钏和皮肤的缝隙里,才有红痣的痕迹。相较而言,他腕上被捏出来的青紫就刺目得多了,对方恨不得把指印烙在他腕骨上。
楚鸾回诊个脉的工夫,盯着那轮指印看了不下十次,眉毛越皱越深。谢泓衣要收手,他便伸手一按,将那截手腕按回了软玉药枕上。
谢泓衣不喜人触碰,轻轻瞥了他一眼。
“能去瘀血的,”楚鸾回回神道,“他也太……城主,我这还兼卖耗子药,毒些疯狗野汉也不错。”
谢泓衣道:“嗯,留着吧。”
“城主不要对他心慈手软——嗯?”楚鸾回道,“城主答应了?”
谢泓衣单手支颐,侧目看他。
那一块鸣凤回鸾佩,在二人间结了个奇怪的疙瘩。
楚鸾回隐隐感觉到,谢泓衣虽不那么冷淡了,目光却总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风一般穿透了他,落向很远的地方。他自然是介意的,跑得更勤快了。
“毒死清净。”谢泓衣悠悠道。
楚鸾回道:“不过,药引子用得勤,城主身上的毒散得快了,经脉也强韧了不少,当着手解毒了。”
谢泓衣道:“过几日。我身上的瘟母血,有没有办法影响到碧灵?”
楚鸾回道:“用子蛊操控母蛊?很难,我曾见过什么偏方,回去翻翻医书。只是城主,切莫再以身试险!”
谢泓衣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放心。”
说千言万语,也不如这一句你放心来得有用。楚鸾回一片忧心,倒被奇异地定住了。
二人又就此交谈了一阵。楚鸾回忍不住去看谢泓衣手腕,药枕滋润下,那片可怕的淤青终于淡下去了。
他又凑近看了看,轻轻舒了一口气,对单烽那点怒气还没散,不由起了坏心,凑近看谢泓衣印堂。
“谢城主,你印堂发黑,似有牢狱之灾啊!”
谢泓衣的目光一动,想起一点儿很不妙的往事。
红鸾占里的火牢水榭,扑面而来的热浪……单烽虽未必有这个胆子,他却一想起来就犯恶心。
楚鸾回起身告辞,口中还不忘道:“城主可要小心,名中带火的男子!莫让他近身,遣得越远越好!”
“说我呢?”单烽道,和楚鸾回打了个照面,眼中的火光窜了一窜,紧接着,又牢牢锁在了谢泓衣的手肘上。
先前百般磨练都白费了。
只一霎间,他额头的红印就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烽霓之家堆满了杂物……
第82章 蜃海寒
终于,谢泓衣衣袖滑落,把那片皮肤遮住了。
单烽松了口气,可一对上那双眼睛,心中又一阵狂跳。只觉谢泓衣颤一颤睫毛,那头火牢就在招手了,洞房花烛的火光都扑到脸上来了。
“你别招我。”单烽道。
谢泓衣道:“这么早回来,你很闲?”
单烽道:“我和天衣坊说好了,你的衣物,都由我接手。你很喜欢明光丝?”
谢泓衣微微摇头:“穿惯了。”
“那就接着穿。我给你做新衣服去。”单烽若有所思道,“还有,对采珠人,你有什么打算?这些人可越来越不消停了。”
谢泓衣道:“越界,死。留几个做鱼饵。”
单烽道:“我明白了,今天后半夜,我去探探他们的动作。对了,安全起见,以后我都把枕头放你寝殿里,守夜。”
“用不着。猴三郎还没抓住?”谢泓衣道。
单烽受了质疑,立时来了精神:“我一准把他捉出来!”
话音未落,他颈上传来淡淡的寒意,被指影一把抓住了。他一愣,受威胁一般,喉口缩紧,连喉结都跟烧红的铁核似的,暴跳起来。
单烽二话不说,反手按住那道指影,揉了一揉。
“你就非招我不可?”
“为什么不敢抬头?”谢泓衣掐着他喉咙道,“从进门以来,你就目光躲闪,心里有鬼?还有,你额头上的红印……”
单烽脱口道:“别碰!”
谢泓衣一哂,影子却窜起来,朝他额头轻轻一按。
单烽刷地闭上双目,火海都搅出几十丈的浪头了,深处的铁链翻动,巨蟒似的,恨不得把水榭勒碎了。要不是他闭眼够快,火星子都能从两眼里喷出来。
“谢霓,”单烽咬牙道,一把抓住对方手腕,“你是真不怕烫啊?”
谢泓衣没挣开,面色阴郁下去:“你可以试试。”
单烽道:“我不是在欺负你,我是在考验自己。好在,我勉强控制住了……现在。”
谢泓衣却盯着他额心,嫌恶地微微后仰。
“什么味道?”
单烽闻了闻:“有味道?”
“那么重的硝石味,”谢泓衣道,“你闻不到?”
单烽心道,那是火海在冒泡。他到底没敢跟谢泓衣吐露实情,要不然,非得被逐出城不可。
“要是有只老虎,饿久了,总想着吃人,却来求你收留,说,行行好吧,只要你下个咒,我绝不妨主,”单烽道,“你会下什么咒?”
谢泓衣眉峰微抬:“吃人?我拔了它的牙。”
单烽松了一口气,道:“就这么定了。霓霓,我发狂的时候,你摸摸我的牙,亲一口也成。”
他拿准了主意,一会儿就把火牢的禁制补上。
谢泓衣习惯了他不着四六的做派,也不理睬,自顾自回寝殿练功去了,单烽亦步亦趋地跟着,将一只枕头摆在门外。
“守夜,”单烽道,“我不进去。”
谢泓衣瞥了一眼晌午的天色。
“你要练功,我必好好护法。”单烽道,“等你睡下,后半夜我就出去干活。”
哐当。
殿门无情地合上了,还上了门闩。
整一个下午,单烽都自得其乐,雪地他都睡过,何况寝殿外的玉砖?人仰在枕上,耳朵吸在墙上。
谢泓衣翻书,银钏脆亮的磕碰声,衣袖滑落,拔了簪,黑发散着。影子在拨白石玩儿。他都听到了。
“影子,影子。”
见谢泓衣还没开始练功,单烽便招呼影子,拿几根口蜜腹剑草,编成狗尾巴,从门缝里逗它,勾了几下,殿门便被扑得轻轻一声响,影子露出半个头,接着是手,纸片儿似的飘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