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飞身扑出,心中猛然腾起一股可怖的寒意。
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正在向他逼近,速度太快了,简直是从天上砸落的一颗坠星,连空气都为之嗡鸣着扭曲,震得双耳欲裂。
轰地一声,体修的身影挟着惊天动地的威势,将薛云砸入了铺子外的青砖驰道中。
薛云大叫一声,沦为金刚足下踏的小鬼,几乎被拦腰砸断,呕血不止的同时,心里更恨得滴出血来。
单烽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周身气息极度暴烈,如同看不见的罡风一般,一股脑儿地往外喷薄,显然还陷在狂怒之中,那两只灿金色的眼睛向他低沉下来,即将聚焦。
炽日熔尽群峰,无处不流火,烧杀一切鬼魅宵小——短短一瞬间,薛云心里已掠过十余种可怖的念头,把怀中的是耶非耶符一把捏碎了,身形立时变回薛云,躺在血泊中抽搐不止。
直觉告诉他,一定要抢在单烽回神前变回来!
薛云满面是血,当真只剩下半口气了。
单烽森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催命符,但凡他答错半个字,就会被活活撕成两半。
薛云口鼻间都咕嘟咕嘟涌出血泉了,心念却发狂转动,他甚至没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一旦单烽和谢泓衣接上头,一个眼神的功夫,死也就罢了,他所做的一切都会白费!
“救……”他道,伸出一只手,死死扯住单烽的衣角,在被甩开的一瞬间,血泪喷涌而出,“救金多宝!”
单烽身形一凝:“什么?”
“太初秘境……他在太初秘境里!”
单烽眉心突突直跳,一脚踢开他,将小还神镜抓在手里。
铜波闪动间,终于有画面浮现了,一道身影仰卧在血泊里,他差点儿没认出来,原本圆胖的身体几乎被削去了一半,到处是弦影勒出的可怖伤口,令单烽瞳孔一缩。
怎么会是谢泓衣的手笔?
薛云被血糊住的眼睛跟着一阴,在转生逆死符的效力下,这么清楚地看见谢泓衣对他毫不掩饰的杀意,实在令人伤心得……亢奋不已。
金多宝嘴唇一动,喷出一口夹杂着脏碎片的血水来,他一开口,薛云的眼神就定住了。
死胖子还不能死,但若说出半句不该说的……
单烽道:“你碰上他了?”
金多宝的目光盯住了薛云,那完全是死人的铁灰色眼睛了,只是年轻人的眼泪说落就落,含着无尽的懊悔恐惧之意,以口型道:“他会杀了我的。”
金多宝胸口只剩下微弱的起伏,短暂的沉默之后,把铜钱往地上用力一砸。
这头的铜纹立时消散同门间若有若无的感应骤然断绝,这个节骨眼上自毁小还神镜,无异于寻死。
金多宝也会死。
单烽方才所见的火海仿佛忽而有了实质,火这种东西毫无边界可言,见风则怒涨,直到把周围的一切都席卷在内,不为任何人的爱憎而罢休。
无论是他,还是谢泓衣,都无法让这场火停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被吞噬在内。
难道仓促一遇,双方交上手了?
薛云心中即便恨毒了金多宝,此刻依旧能使全天下孝子为之汗颜,声泪俱下道:“我是来找我师父的,这铺子是太初秘境的入口,里面极其凶险,我怕……”
单烽道:“那你就去死吧。”
他顺手抓过薛云脖子,像摔死鸡鸭那样往青石砖上一抡,只听砰的一声。
薛云两手抱头,一声惨叫,倒是挂在背后的琉璃貔貅砰地迸裂,刺出满背的血。
单烽想起金多宝奄奄一息的惨状,手上一顿。
他忧心谢泓衣此刻的处境,毫不迟疑地往往铺子里冲。
临踏入前一刻,大雪中传来弦影的咆哮,薛云一个打滚,猛地向单烽身后一缩。
单烽将手掌一伸,弦影扑至他手掌,勾着他,一并扯进了秘境中!
第118章 太初生危室
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单烽被一股巨力扯着,身形急坠,乱流呼啸着冲击在身上,抓着影线的手却死死不放。
赌场的表象已经消散了,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灰雾。
滑稽古彩菩萨如万丈高峰一般,在群山环绕间,倒立在视线尽头,嘴角深深拱起。双掌连拍三次,身周金光大盛,字阵旋转着重组。
薛云潜在单烽背后,还没来得及下杀手,便被乱流裹挟,撞得满脸是血,心中顿觉不妙——
看这架势,太初秘境新捕获了满意的阵眼,已经开始变阵了。
阵眼都是活人,秘境会随着他内心最深的执念而变,但往往极为凶险。
他的五马分尸符,就是从一个屠夫阵眼处得到的,那屠夫虐杀成性,整个秘境都化作了血淋淋的屠宰场,猪狗怨灵遍地,腥臭熏天。
这一次,被选成阵眼的又是谁?
他能不能从中找到,杀掉单烽的机会?
薛云从袖中拔出两把锋利短匕,捅在岩壁上,如铁爪般艰难前行,双目则死死望向滑稽古彩菩萨的方向。
一只小儿拨浪鼓似的莲座上,笼着一团白光,一道身穿白袍的身影,半身沾满了药泥,看起来狼藉不堪。
以此人为中心,许多碧青色的虚影飞快蔓延。
楚鸾回?
楚鸾回闹出来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原来是躲进了太初秘境里,还被选成了阵眼。
一个药修,还能翻得了天不成?
说不定是在药宗的青木连廊里采药……一会儿衍生出的秘境越大,他越能找着藏身之处,等画出新符,便将单烽碎尸万段。
薛云心潮涌动,眼看单烽被吹得不见影了,方才放心将手一松,神识彻底涣散——
不知过了多久,他徐徐睁开双目,眼眶里还一阵阵抽痛,甚至泛起了重影。
阴魂不散……
薛云用力揉了揉眼眶,那重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真实了。
一桌之隔,那道身影正伏案而睡,却忽而惊醒,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我操,真是单烽!
薛云在心里骂了句娘,二话不说,向门边扑去,那全力一撞,竟让他倒退了数步。
有法阵!这屋子被封死了。
单烽盯着手上影线勒过的痕迹,心中一阵烦乱,道:“跑什么,你心里有鬼。”
一方不大的堂屋里,只悬着一盏极其昏暗的灯笼。
门窗紧闭,却能隐约看到外头晾晒的画绢,像是临街的院落。
屋里塞了十来张作画的旧案,案上乱堆着许多绢底画纸和笔墨,笔头都画秃了。
单烽随手抓了一支,当作短刀挥了两把,并不趁手,一把掰断了,道:“你不是急着找爹么,还坐下了?”
薛云急道:“出不去,怎么找他?”
单烽冷笑一声,道:“看来留你无用了。
他抓着那半截开了锋的毛笔,朝薛云一比划,却忽觉身侧气息有异。
两人同时嗅见那一缕熟悉的冷泉香,扭头去看,只见一幅淡淡的蓝影在案边浮现,谢泓衣伏案而睡,脊背微微起伏,也到了转醒的边缘。
谢泓衣怎么也进来了?
薛云冷汗狂涌,头一回怀念起了那副能钻地缝的猴躯,谢泓衣可是能认出他影子的!
如此陋室之中,根本无路可退,谢泓衣一睁眼睛,他死期立至!
单烽压根没顾上薛云。
从出乐极生悲阵至今,他急着找人,根本没有喘息的余地,这会儿一颗心终于落定。
“霓霓?你还好吗,死猴子有没有对你动手?”
谢泓衣在手肘间转侧,露出一小片玉瓷般莹洁的侧脸。
睫毛是静谧的一泓乌影,仿佛觉得灯火刺目似的,轻轻一晃荡,底下的眼睛还含着倦乏的睡意,看起来异常晶莹。
这眼神竟令单烽心里一麻,满肚子的酸水再也憋不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杀他们便是为了这个?为什么隔了这许久?
——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