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赊春(243)

2025-11-02 评论

  他在经年避世之后,冲出了羲和,一头撞入当年曾落荒而逃的因果中。

  薛云果然没有通过他的试炼,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已充斥着刻毒的戾气,在乔装的胖乞丐面前,毫不掩饰恶意。

  这样的性子,登高跌重。也正是在那一刻,金多宝真正下定了决心。

  不惜蝼蚁者,逃不出槐国蚁梦。

  乐极生悲符本不该有夺舍之用,是他,挖空心思修改符文,拆成两股,让薛云的神魂扑向乞儿,只等度过死劫后,还归本身。

  直到他将薛云接入羲和,他都没有想到,那一道符纸,竟然落偏了。

  毫厘之差,便是天翻地覆。

  半晌,薛云道:“难道你要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救我?”

  他又很轻地笑了一声,道:“你甚至不敢让我恨你。”

  金多宝白长了两只眼睛,既看不清他的猢狲皮,也看不到他仅有的那一根骨头,正是由恨铸成的。想用三言两语掏空他最后的支柱?

  白日做梦!

  他早就想明白了,做一只猢狲,尚且能恶心地苟活,可要是连这点恨都被人挖去了,他才会真正跌成一蓬飞沙!

  ——你连这不懂吗?啊?

  金多宝哀求道:“放过你自己吧,云儿!”

  “我能放过谁?轮到到我做主吗?”薛云逼到他耳边,“多漂亮的一颗慈悲心啊,原来这一切是我应得的,我还得谢谢你,感念你爱子之心,经你点化自此大彻大悟,金首座真是功德圆满再无半桩亏心事,行了么?省省吧,你只是想借我的嘴巴,宽恕你自己!”

  燕烬亭按在火狱紫薇上的手,无声收紧。

  薛云眼睑一跳,阴阴地同他对视,突然很想笑。

  他心里藏了太多的毒恨,忌惮镜子似的燕烬亭,直到他发现,这所谓的明镜裂痕丛生,却毫不自知。

  他已迫不及待地想看这些道貌岸然的脸孔,彻底碎裂的样子了。

  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我等着哪。”他以口型道。

  这种怨毒带着雄性相争的意味,怎么看都应该是冲着单烽去的,燕烬亭更加不明所以。

  燕烬亭会说出这一段往事,本是出自薄秋雨的授意。

  ——金多宝的家务事,能渡则渡,渡不了,就由他了断吧。

  薄秋雨如是吩咐。

  在金多宝做出决断前,燕烬亭不打算出手。

  “云儿,”金多宝道,“这一味圣人胆,是为了让你有来日啊。你难道不想堂堂正正地去做一件事,去爱一个人么?”

  他已在苦苦哀求了。

  薛云愣了一下,像是自幼在毒恨里泡大的孩子,忽而被人问起蜜糖的滋味。

  堂堂正正?

  薛云想,我是可以抬起头来看他的吗?

  可在天火长春宫里,他都把自己洗刷干净,穿上华服了,在谢霓眼中,依旧是沐猴而冠。

  “人有皮相,有骨相,有心相。”燕烬亭道,“心相不改,怎么矫饰都没有用,他看得出来。”

  话里有话。

  薛云知道燕烬亭在拿谢霓敲打他,却闭紧了嘴,没有发作。

  堵在喉咙口的圣人胆,突然一阵阵抽搐来,让他透不过气。

  那是一种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可能。

  他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谢霓能一眼看穿他的猴相?

  难道真如燕烬亭说的,对方看得见心相?

  只要把圣人胆咽回去,那只满身癞疮的猴子便彻底死去了,往事被一笔勾销,谢霓就再也不会看见那只血淋淋的猴子。

  他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那个人面前,是吗?

  要是更早的时候,他能以薛王孙的身份出现在长留,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甚至在天火长春宫里。

  哪怕他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去假想,要是他能像单烽那样,挽起谢霓湿透的头发……

  “云儿,过去的事,就当是衣冠歪了,还可以再正。”金多宝施展一道清身术,颤颤巍巍地去理薛云的发冠,却被后者一把拍开了。

  那一刻的死寂,几乎把馄饨铺周围的空气都冻住了。

  只有螃蟹灯里破出的一线红光,在薛云脸上缓缓地横爬,一双眼睛时明时暗。

  不远处传来小童欢欢喜喜的叫闹声,隔着呼啸风的风声,像雪中红红绿绿几粒糖粘子,很快又抛滚向远方。

  百里漱跌坐在一边,迟迟没爬起来,也被这奇异的沉默镇住了。

  他看到燕烬亭的手,始终按在火狱紫薇上。

  他也看到了金多宝嘴角细微的抽搐。

  他触及一根模糊的界限,在仇恨和宽恕,恶人和圣人的两端,在一念之间。

  薛云的眼睛,又阴郁地亮了一下,百里漱甚至怀疑他会猛地拔刀劈来!

  啪嗒!

  却是一滴眼泪,砸在了结冰的馄饨碗上。

  薛云道:“我自己来。”

  他衔着一把金刀,就着一片澄黄的反光,把歪倒的发冠重新扶正了,几缕碎发也扫进了鬓边,像艰难地就着浆糊,一寸一寸裱糊上一张人皮,画皮画骨再画心,直到最后一步。

  “我只是,不想让他看到一只猴子。”薛云道,用眼睛侧了百里漱一下,“动手!”

  【作者有话说】

  单某人:但我想让他看见一只犼[狗头]

 

 

第161章 深宫疑梦影

  百里漱的手倒是很稳。

  药师针一根接一根,将圣人胆送回了原位。薛云喉咙里苦得发疼,活像是咬破了自己的苦胆,却只能往肚里吞。

  咕嘟!

  它沉甸甸地往下一坠。

  “好了。”百里漱道,“就算是情绪激动,圣人胆也不会被排出去了。”

  薛云张了张嘴,发自内心地觉得快乐。

  那近乎虚假的,慈悲的光芒,浸透了他整张脸,让他容光焕发,笑着看向金多宝。

  “吃馄饨吗?”

  冰馄饨被推到金多宝面前。

  薛云用筷子敲了敲,又微笑起来:“我曾见过凡间的一对父子,衣着破烂,抢着吃一碗馄饨,当爹的用手拍着儿子的头,虽然狼狈,却很热闹。”

  金多宝接过筷子,受宠若惊,眼里浊泪闪动。

  燕烬亭问:“你们何时回舫?这些事,当面向舫主交待。”

  薛云道:“城门的禁火碑失效了。我们在城中再留几日,还清债务,养一养伤。”

  金多宝听到他关怀伤势,又是一阵受宠若惊:“对,我亲手提着这小子回去受罚!姓单的求着我,给影游城再加几层阵法。他倒是豁得出脸。人呢?”

  雪凝珠一事发展到这一步,金多宝处在和单烽相似的两难境地,对单烽的怨气也一丝丝地纾解了,只剩下一连串的叹息。

  燕烬亭道:“他在对影自怜。”

  金多宝赶紧去捂薛云的耳朵,干笑了几声。

  薛云没说话,脸上笑意不变,看起来都能立地成佛了,只是被他扣在掌心里的两只耳朵,奇异地忽闪了一下。

  金多宝掌心一痛,像被粗硬毫毛扎了一记。

  金多宝没敢声张,只是笑呵呵地抚摸着薛云的脑袋。

  “无焰啊,别惦记单烽的娘子了,你的缘分也会来的。”

  “他的娘子?”薛云低声道。

  同门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燕烬亭点了点头,抓起百里漱,转头就向城里走去,给这对父子留出了相处的空间。

  百里漱早听说燕台尊大名,很是敬畏。哪怕燕烬亭脚步匆匆,差点把他扯一跟头,他也没有异议。

  “燕前辈,你是要去找木头,呃,楼飞光吗?”

  燕烬亭看他一眼,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百里漱道:“他就在玄天药堂里,我带你过去。木头总是念叨你。”

  燕烬亭刚想开口,头顶就是一痒。

  又是香饵雪发作的预兆。

  他有点苦恼,在香饵雪里淋得太久了,果腹的雪瑛草又被楚鸾回骗了个精光,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解除药性。

  在秘境里,他想办法延缓了毒发,可还是很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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